第83章 有雀化童，倾玉来逢
方才离去的紫竹猛然冲了进来，抬眼看向窗棂。我缓缓回过头去，便见她疑惑中夹杂着怒意朝我看来。
“是风把窗户吹开了......”我看着紫竹低声说道。
紫竹走上前去，将身子探出窗外瞧了一番，便重重合上了窗棂。转身看向我，她神色中的不悦又加重了几分：“还没洗完么？难道要让坊主等着你不成？”
说话间紫竹击了击掌，便有人拿着换洗的衣裳行了进来。
我匆匆擦干身子，换上衣裳，便跟着紫竹往教舞坊的另一处行去。
一边走一边暗自猜测，也不知临炽是否离开。若此番再同他撞上，恐怕没有方才那般的好运气。
紫竹带着我至一处，便在廊下叮嘱我道：“且先在这里候着，坊主见完了客，自然会唤你。”
我点点头，紫竹便转身离去。
垂首立于廊下，我尽可能地分辨着从屋中传来的声音，生怕被临炽察觉。
约莫半柱香的功夫，屋门“吱呀”轻启，我赶忙将头埋下去，尽量躲避隐藏着。门边响起的赫然是临炽的声音：“对了，有件事忘了告诉坊主。我家公子明日要来教坊，还望坊主知悉。”
听到这话，我心中更是慌乱。
临炽已然伴着声音行出屋外，我察觉到他的脚步似是微微顿了一顿，便停在我身侧。能感觉到有一抹探寻的视线落定在我的身上，似是恨不能将我穿透。只怕下一刻，就会从临炽的口中传来一声疑惑：“怎么是你？”
然而临炽什么都没有说，站定片刻之后，他便缓缓离去。
他方一离开，廖雪莹便也款款行出屋外，见我侯在廊下，廖雪莹轻然一笑，便朝我摆摆手：“过来。”
我走上前去，廖雪莹便俯下身，扶着我的肩左右瞧了瞧：“这样才对嘛......现下瞧起来才是个伶俐的丫头。”
廖雪莹虽是笑着，可注视着她双眸的时候，我却看不出一丝笑意。虽不过机缘巧合知晓她，但我却猜得出，她绝非是这般温和绵软的脾性。
正当我愣神之时，肋下却传来一阵剧痛。我尖叫一声摔倒在地，便看见廖雪莹的指尖有什么在熠熠闪着寒光。
捂着肋骨，不可思议地注视着廖雪莹，却见她缓缓将手指抚上自己的发髻，一枚银簪便落入发间。此时她的眼神中，已隐约闪着寒光：“在这坊中，但凡我想知道的事，还没有人敢闭口不言，不论你从哪儿来，只要踏入这坊中，生是坊中的人，死是坊中的鬼。这里的规矩，我会慢慢一样一样教给你！”
廖雪莹分明是笑着，可口中说出的却是这般狠厉的话。一瞬间，我突然明白白糖花为何会气到愤然离去，如她所言，这坊中的确非常人所能久留之处。
可思及白糖花对我的担忧，心里便揪起一阵剧痛。纵使是白糖花都奋不顾身地想要救我离开此地。可亲手将我送入教坊的灵华君难道会不知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会不知廖雪莹到底是何等狠辣么？
不，灵华君是知晓的，他全然知晓。可是那又如何？
我是陆安歌也好，是倾玉也罢，都是他算计在其中的一颗棋子罢了。于他来说，大抵没什么重要。若生，便可为其所用。若死，怕是也无人怜悯。
心尖漫过一阵钝痛，即便是肋骨处被廖雪莹刺出的伤口，此时较之心尖这痛而言，亦是微不足道。
从地上缓缓爬起身，看向廖雪莹，垂首十分恭顺地应道：“回坊主，小玉家中遭难，同叔父一道来了京城，却不幸走散。跟着那街市上的几个徐混浪迹了几日，便被人抓到了那草屋中。”
廖雪莹抬眸瞧了瞧我，我察觉出她的视线里带着几分将信将疑的神色。但她并未继续追问下去，只沉声道：“跟我来。”
跟在廖雪莹身后小心翼翼地往教舞坊另一处行去，一入得屋内，便看见一方高台，高台上彩衣罗裙的女子翩翩起舞，仿若那九重天上的仙婢踏入凡尘一般，身形轻盈，足尖一点，便似要径直飞上九重天。
在这些女子中，我甚至还瞧见生的全然不同的几个女子。高臂深目，眼角是一抹极其惹眼的深蓝色，她们穿着十分轻薄的裙罗，甚至露出了肩臂和胸口，随着乐曲起舞轻摆，有说不出的柔媚在其中。
这似乎便是灵华君所提起的西域胡姬。
那西域商人阿都赤，生的壮硕又一脸浓密的胡须，我原以为那西域胡姬也该是那般健硕的模样。可看着眼前这一个个如同软柳一般轻摆的腰肢，才发现即便是我都看得挪不开眼。
“坊主。”
就在这时，一个青衣裙罗，略显年长的女子缓缓行下高台，朝着廖雪莹见了一礼。
廖雪莹将我朝前轻轻一推便吩咐道：“绿绮，这丫头我就交给你了。”
绿绮一双狭长的眸朝我瞥来一眼，片刻之后，她低下头沉声道：“坊主，恕绿绮无能，恐怕这孩子……”
“唔？”廖雪莹看着绿绮，轻疑了一声。
我便瞧见绿绮陡然变了神色，果然这教舞坊中皆惧怕着廖雪莹，看来她狠辣的手段，远不止刺在我肋骨上的这般简单。
绿绮虽有惧怕，但还是忍不住说道：“这孩子已过了习舞的年岁，纵然绿绮有万般能耐，只怕也……”
听到这话，我先是愣了一愣，没料想廖雪莹将我带回教舞坊是为了让我习舞。难道她先前所说的好根骨便是这个意思？
“我知道这丫头已过了习舞的年纪，可既然我将她带了来，势必有我的理由。”廖雪莹说着，将手轻轻落在我的头顶，我下意识地打了个冷颤，便听得她继续说道：“你只管好生教习，哪怕是断筋裂骨，我倒是要瞧瞧这丫头能不能熬下来。”
绿绮一怔，继而便垂首应道：“是。”
可此时的我，却已是冷汗淋漓。我不知道廖雪莹是不是察觉了我的来路。或许方才临炽已经知晓我便是倾玉，故而廖雪莹才打算用这样的法子来折磨我。她不会让我轻易死去，但会让我在这教舞坊中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廖雪莹叮嘱过绿绮之后，便腰肢款摆地离去。
绿绮转身轻唤了高台上的两个女子，但见她们香汗淋漓地停下舞步，转而朝着我行来。
不知为何，看着她们步步迫近，我隐约有种不祥的预感。
只见那两个女子走上前来，尚未开口，便一人束住我一侧的肩臂。还未等我有所反应，只觉得双脚突然被她们朝着外侧一踢，肩上力道传来，整个人便被狠狠压了下去。而劈开的双腿落地，我便似被生生撕裂一般。痛苦的哀嚎继而响彻了教舞坊……
或许是剧烈的疼痛让我昏了过去，待我再度睁开眼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在一处窄小的床榻上，手脚如同被撕扯断裂般传来阵阵剧痛，肋骨下被廖雪莹刺出的伤口此时也疼得愈发厉害。
“原本是该日益精进的功夫，可坊主似乎并没有这个打算，况且你的年纪摆在这儿，这是唯一的法子。”绿绮的声音缓缓响起，继而我觉得身子有些微凉，原来是她正拿了药膏一点点涂在我肋骨处的伤口上：“若是熬得过，便好说。若是熬不过，整个人便也废了。”
说到这儿，绿绮抬起头，与我对视：“所幸，你不过是疼了一番，到底是没伤到。”
我不知晓是不是我的错觉，绿绮说这番话的时候，我竟隐约在她唇角捕捉到一丝欣慰的笑。可那浅笑也不过转瞬即逝，很快，她的神情变得十分冷肃：“肋骨处的伤并不严重，瞧得出坊主是手下留了情。”
说着，绿绮直起身子，封上了搁在一旁的瓷瓶，又用锦帕擦了擦手：“涂上这药膏，不出三日，便可愈合的差不多了。”“谢绿绮姑姑。”我强撑着起身，点了点头。虽不晓得这教舞坊中的礼数是何，但总归和九重天上差不到哪儿去。绿绮对我并无恶意，不过是奉命行事，这点谢意自然是要表露。
绿绮先是一愣，继而便道：“我倒是从未见过你这样的孩子，旁的丫头，初入坊中，哪个不是哭天抢地的闹。遭了这罪，总得要哭上一通。可像你这般强忍着还能说出个谢字，倒是头回见到。”
我不知该如何回应，正欲开口却见绿绮轻轻将我摁在床榻上：“今儿恐怕是最难熬的一夜了，早些歇着吧。”
说罢，绿绮便起身离开。
躺在床榻上，便觉得整个身体像是被放在烈火上炙烤一般。即便是昔日被束在破仙柱上，那也不过是须臾之间的事，何曾这般难熬过？身体像是要从不同的方向被撕扯着拉开，浑身也变得滚烫。
我在剧痛中迷迷糊糊地昏沉着，却做了一个怪梦……
在梦中，我居然见到了奉云仙君！
他站在云头上，轻轻蹙着眉，眼角的那颗朱砂痣很是醒目。看到我的一瞬，他微微抬头，居高临下地问道：“你可想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