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有雀化童，倾玉来逢
“献出第一支舞……”我佯装迷茫：“所以坊主是要让我去明日的夜宴么？”
坊中时有夜宴，已是众所周知，便是我此刻问起，倒也不显唐突。
绿绮拿过簇新的舞裙放在我身前比划了一下，柔声应道：“我自是不能揣测坊主的意思，不过我会好好将你打扮一番，让你惊艳四座。”
我不需什么惊艳四座，我想知道的，不过是廖雪莹要将我送到何处，而我即将遭遇的又会是什么。
心思游离间，绿绮已将那舞裙塞入我怀中：“快瞧瞧合不合身。”
无奈之下我便绕过屏风换上了这件舞裙。绯色的舞裙从头顶垂落至脚踝，上面皆是用银线勾绣出的海棠花瓣，栩栩如生，仿若清风拂过，就会片片从枝头飘落。
撩起裙摆，我缓缓走向绿绮，但见她的眼中闪过一丝惊喜。
“真好看。”绿绮走上前来替我理了理裙衫上的褶皱：“很合身。”
然而她的喜悦也不过转瞬即逝，片刻后，她的脸色便沉了下来：“玉儿，无论明日是何等情形，旁的都不必多想，只管跳好这支清平舞便可。你若尽了全力，坊主自然会留你在坊中，毕竟教舞坊的舞姬入宫于她而言才最重要。”
听到绿绮这番话，我的心思转了几转。
所以明日夜宴，廖雪莹的确有将我送出去的打算。可绿绮也说了，这坊中归根结底是要将舞姬送入宫中，能搏圣上欢心才是最要紧的。
我朝着绿绮缓缓点头：“可是绿绮姑姑，你可知明日夜宴宴请的是哪位贵客？”
绿绮摇了摇头：“这个坊主从不会提早言说，我们只消备着便是。”
眸光一沉，我垂下头去，暗暗思量着若是遇到徐昆，该如何应对……
次日午时过后，绿绮便来到我屋中。待我换上那绯色舞裙，她便将我摁在妆镜前，仔细妆扮起来。
轻描眉黛，浅施胭脂。我看着妆镜中陆安歌那张尚且还带着几分孩子气的脸，在浓妆之后，逐渐显出几分妩媚之色来。
“来，抿一抿。”绿绮将一张嫣红妆纸搁在我的唇边，待我轻抿。
唇色乍红的瞬间，我瞧见妆镜中的那张脸霎时明媚起来。
“你这丫头果然是个天生的美人胚子。”绿绮不忘称赞，可却很快叹了一口气道：“可就是命不好……”
“绿绮姑姑，别这么说。”我轻拍了拍绿绮搁在我肩头的手，权当安慰。
但见绿绮似是抬手拭了拭眼角，便拿过一方坠着细碎珠子的绯红面纱，轻轻遮在我的脸上。
“绿绮姑姑，这是……”我疑惑不已。
绿绮将面纱系好，才沉沉低语：“是坊主吩咐的。”
我虽不知坊主打的是什么主意，不过这样一来，我倒也安心了不少。至少这般见到徐昆之时，不至被一眼识破。
将一切打点妥当，绿绮这才左右看了我一番道：“你且在此处候着，夜宴伊始，自会有人前来带路。”
见我点了点头，绿绮再三叮嘱后才依依不舍地离开了屋子。
只是我坐在那里，心中不免顿生些许疑惑。离夜宴时辰尚早，廖雪莹却已经差了绿绮来打点，从未见过徐昆来时，廖雪莹这般早早准备着。可见今日要来的这贵客，十有八九不是徐昆。
我在房中来回踱步，昨日放白糖花前去送信，估摸着这个时辰怎么也该回来了。可眼瞧着离夜宴之时越来越近，却还不见她丝毫踪迹。
就在我焦灼地正欲打开窗户再查看一番时，突然听见屋门被叩响的声音。下一刻，代兰便径直闯了进来。
在看到我的时候，代兰先是微微一怔，继而便露出一丝薄笑：“倒是有几分姿色。”
我不知此时代兰出现在这里，到底有什么意图。可在这个关头，我并不愿同她纠缠，故而别过脸，轻轻淡淡地问道：“不知代兰姐姐前来，所为何事。”
代兰冷笑：“坊主让我来送送你。”
说着，代兰便缓步朝我行来。她身上的薄纱罗嵌着银铃，每行一步便叮叮作响，然而在我听来，却是十分可怖的声音。
下意识地朝后退去几步，便见代兰掩嘴大笑起来，笑声中满是讥讽：“瞧你这点胆量，真不知坊主为何会选了你！”
话语一落，她瞬间收敛了笑声看向我：“走吧！别误了时辰。”
看着代兰，我久久不敢朝前挪动一步。摸不透代兰的脾性，更不知她是否早有预谋。
许是看穿了我的心思，代兰转过身道：“我不会对你如何，眼下你还入不了我的眼。”
说罢，代兰便缓缓往门口行去：“坊主正在坊前等着你，若是误了时辰，你等着领罚便是。”
听到代兰这般说，我赶忙跟着她，朝坊前行去。
然而行至坊前，我却愣了神。只见廖雪莹站在马车前，正朝着面前几人吩咐着什么。她那般模样，显然是欲出坊。
抬眼瞥见我，廖雪莹便沉沉唤了一声。此时便有人行上前来，抖开手中薄纱披风，兜头笼在了我的身上。
廖雪莹打量我一番，便十分满意地点点头道：“我们走。”
我自是不敢多嘴询问要去何处，只得跟在廖雪莹与代兰身后，行上马车。片刻后，马车便缓缓驶离了教舞坊。
从教舞坊行出，坐在马车内，便听得街市的喧闹渐渐嘈杂起来。自被廖雪莹带回坊中，我便如同被囚禁一般，出不得坊中半步。即便素日里看上去似是自由无束，可但凡离了屋子，便能察觉到不知从何处投来的冷厉视线，密切注视着我的一举一动。我知晓，但凡我有一丝想逃离之心，便会落个尸骨无存的下场。
如今再度置身于京城繁华的街头，面对未知的夜宴，我竟隐约有了一丝想逃离的冲动。
“喝下去。”
就在这时，廖雪莹忽然递来一个瓷瓶。只瞥了一眼，我便知晓那瓶中装着什么。
自被廖雪莹喂了毒，此后每隔三日，她便会看着我服下这样一瓶药。只是并不似初次饮毒那般苦痛。我猜想之后她让我服下的药大抵是为了缓解我体内的毒。若我胆敢对她生出丝毫异心，她也能轻易将我握在掌中，捏个粉碎。
从廖雪莹的手中接过瓷瓶，毫不犹疑地仰头喝下，我便瞧见一侧代兰的眼中有几分复杂的情绪。顾不得去细细端详，我只是静默感受着那瓶中的一丝冰凉顺着喉咙沁入身体。
廖雪莹见我这般，脸上露出一丝浅笑，又似带着几分关切地问道：“怕么？”
我知晓廖雪莹是意有所指，却佯装无觉地摇摇头：“不怕。只是习练时日不足，担心不及绿绮姑姑一分神韵。”
廖雪莹笑意愈浓，却什么都没说，只是兀自转过头去。
一缕清风袭来，吹起了马车窗帘。我正寻机抬眼朝外看去，却听见“啪”地一声，代兰扣掌便摁住了飞起的车帘。
悻悻垂下头，便知自个儿是难以知晓这马车要去往何处了。可我心里隐隐担忧的是，若接下来的去处，便是廖雪莹要送我前往之地。白糖花从灵华君那里送信回来，能否寻得到我？若是我不幸命丧于此，灵华君他……怕也不会知晓吧……
心口传来一阵剧痛，我低低*一声，攥住了薄纱披风。
“你怎么了？”代兰察觉到我的异样，用十分淡漠的语气问道。
我缓缓摇头，不再说话，却察觉到廖雪莹的目光落定在我身上。
马车行了个把时辰，才逐渐慢了下来。略作停顿后，我便听到有一扇高而厚重的门轻轻开启的声响。
我并不知道此处是何地，但从高门开启的声响中，便也能知晓，这里定然是同教舞坊一般的戒备森严之处。
又行进了片刻，马车才彻底停了下来。
廖雪莹转而看向代兰，沉声吩咐道：“看好她。”说罢，便先行走下了马车。
马车继而又载着我与代兰朝前行去，很快，我同代兰便在一处殿院前下了车。
抬眼看去，只见眼前这屋殿建的富丽堂皇，一早便有人将此处做了精细的布置。东边摆置着玉台座椅，桌上是各色菜肴和酒盏。每个玉台旁都立着一个半人多高的灯台，在黄昏沉幕之时，灯台上的暖纱灯笼皆被点燃，盈盈暖光映衬着殿前的垂幔灼花，煞是好看。侍婢们分立玉台后，垂首候命。
正对着此处殿台的，便是一个汉白玉砌成的高台，四周花柱围立，瞧得出，今夜便是要在这高台之上起舞。
“二位姑娘请随我来。”此时一个略显年长的侍婢行上前来，十分客气地引着我和代兰往高台处行去。
行转到高台之后，我便瞧见层层台阶赫然出现在眼前。如今抬头能瞧见的，便是这高台。可只要登上台阶，站在高台之上，便要将“清平舞”献于坐在东边殿台之上的“贵客。”
如此奢华之地，堪比金德老头儿的府邸，我想凡间皇宫也不过如此。但我也清楚地知道，此处绝非是皇宫……我不免愈发好奇，夜宴的这位“贵客”，到底是何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