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有雀化童，倾玉来逢
“就是这儿了，你好好候着。夜宴很快开始，你可不要让坊主失望才是。”代兰朝我呶了呶嘴，撇下这么一句话后，便转身离去。
我朝着身侧略显年长的侍婢看了一眼，只见她抬眼望了望沉下来的天色缓缓说道：“有一簇烟花炸响之时，便是你登台之信。”
缓沉点点头，便抬眼看向渐渐深沉的暗蓝天色，天边隐约有半弦明月显露轮廓。
“嗖”一道光亮突然窜至半空，继而绽开一片五光十色。那烟火落下，映衬着殿前一片明亮。熟悉的舞乐缓缓响起，我抬起脚，精致的绯色舞鞋便落定在汉白玉的台阶上。
拾阶而上，虽是短短几步，却走得那般漫长。待我登至高台，轻甩长袖，定住身姿的一瞬。我瞧见方才殿前的玉桌后已坐了几人。
廖雪莹与代兰自是不必说，而正中做东之人，赫然是那个西域商人阿都赤！但见一脸络腮胡须的阿都赤着了一身西域彩袍，腆着肚子靠在座中，在我轻甩长袖的一瞬，他朗声大笑，又春风得意地击了击掌。一侧的廖雪莹脸上便带着几分谄媚的笑意。
没想到，廖雪莹不惜冒着风险带我出坊，夜宴的竟然是阿都赤！早知如此，昨日就不该放了白糖花去灵华君那里。若是今日传信，教舞坊同阿都赤暗中往来一事便昭然若揭！可眼下，我却只是空空焦灼却无能为力。
廖雪莹朝着阿都赤莞尔敬了一杯酒后，便有意无意朝着我看来。察觉到廖雪莹的目光，我自是不敢显出半分心下的慌乱。只尽力跳着“清平舞”。
当长袖如云将我轻盈包裹，足下轻旋，身体在高台上翩然转动时，我赫然瞥见在阿都赤的左侧座下，有一绿衫公子正浅饮薄酒，似乎阿都赤与廖雪莹的笑语他皆是充耳不闻，只是间或会将视线落定在我身上，我隐约觉得那公子有些熟悉，可因得高台本就有些距离，加之我不停旋动着，便有些看不真切。
随着舞乐鼓点愈发密集，我便转动地更加快了，飞舞的长袖如同灼烧的夕云簇拥着我飞往九重天上。轻然一跃，云袖扑散，当我伏在高台上结束了这一舞时便听得阿都赤连声叫好。
起身垂首行了一礼，却听得廖雪莹朗声道：“玉儿，来这里。”
从高台上缓缓行下，我便在一个侍婢的引领下，缓缓朝着殿前玉台行去。方才我已瞧得仔细，徐昆并不在座中。阿都赤自然是认不出我的，可座中那位绿衫公子到底是何人？
满心疑惑地行至殿前，盈盈一礼，便听得阿都赤用并不十分熟练的话语对着廖雪莹道：“看来这坊中又有绝色佳人。”
廖雪莹轻然一笑，尚未应答。一旁的代兰却用我听不明白的西域话朝着阿都赤朗声说了几句，继而便听得阿都赤朗声笑道：“能让你气急败坏的人，我还当真没见过。”说话间他又问廖雪莹：“她的名字是......”
“玉儿。”廖雪莹赶忙应道，继而廖雪莹又吩咐我：“玉儿，抬起头来。”
我缓缓抬起头，便见阿都赤带着几分玩味的视线落定在我的身上，那眼神看得我极是不适，便很快垂下眸去。
“我见苏公子方才看得很是入神，不知苏公子对这支清平舞有何见解？”廖雪莹突然岔开话，道了这么一句。
我知这话不是对着旁人，正是对着先前那位绿衫公子而言。
悄然抬头朝着那抹清雅的绿瞥了一眼，我便倒吸了一口凉气。幸而有绯纱遮面，才不至被旁人瞧出来。
这位绿衫公子我并非不识，可他此时出现在这里，却让我无论如何也猜不透缘由。
“玦鹤一向清心寡欲，这样曼妙的美人儿也不知入不入得了他的眼。”阿都赤笑了笑，朗声说道。
可我他们各怀心思的笑议中，只觉得脸颊滚烫。
若是旁人也便罢了，廖雪莹口中的这位苏公子堪堪便是我曾在市集中见过的那位卦师。
他为何会在此处？！又与阿都赤及廖雪莹暗中有何往来？
思及灵华君曾在市集刻意去寻过他一次，这便不得不让我十分在意。
“以纱掩面，倒瞧不出是不是美人来......”就在这时，苏玦鹤忽然开口，声音带着几分懒洋洋的浅淡。
苏玦鹤这一语，倒的确让我吃了一惊。市集初见之时，他坐在卦桌后，文弱的模样满是浓浓的书卷之气，仿若代人书信的先生一般。方才这番话，虽并未有轻薄之意，可确与在市集所见截然不同。这让我隐隐觉得，眼前的苏玦鹤并不仅仅只是一个卦师那般简单。
“玉儿。”廖雪莹很是会审时度势，听到苏玦鹤这么一说，便轻唤了我一声，然后示意我取下面纱。
事到如今，我才知道为何廖雪莹会让我戴上这面纱，恐怕这一切都在她的算计之中。从一开始，她的目标就不是阿都赤，而是苏玦鹤。这支清平舞恐怕也是为了苏玦鹤刻意安排的。
可这样的安排，到底仅仅只是因为巧合，还是说廖雪莹一早便知晓我的身份。若是摘下面纱后，苏玦鹤又会不会认出我来。
一切皆是未知，可我亦不敢有分毫怠慢。轻然取下绯色面纱，我便听得苏玦鹤淡淡一笑：“大人口中的美人儿，年岁未免也小了些......”
阿都赤愣了愣，脸上的笑意便有几分僵硬，大抵是没料到苏玦鹤会说出这么一番话来。但很快他便朗声笑道：“果然是入不得苏公子的眼。”
“不。”苏玦鹤忽然看向我又道：“我很中意。”
看着眉眼含笑的苏玦鹤，我便知他早已认出了我，却也并未打算拆穿。
他这番言辞自然有些出乎阿都赤同廖雪莹的意料，就连一侧的代兰也不免狠狠瞪了我一眼。或许在她心里，似我这般自然是不该入了苏公子的眼。
“苏某并非是什么清心寡欲之人。”苏玦鹤的视线在我身上游离片刻，便对着阿都赤道：“大人这般费尽心思的款待，苏某总不至不识好歹。不过这舞姬年岁尚小了些，这舞却是极妙。”
廖雪莹的脸上露出几分喜色：“玉儿，还不谢过苏公子夸赞。”
“谢公子夸赞。”我虽按照廖雪莹的吩咐行礼谢过，可心中却很是不悦。
原来这教舞坊的女子皆不过是廖雪莹掌控在手中的玩物，虽也教她们习舞，可除了入宫的舞姬之外，更多的便是被廖雪莹拿来安插眼线亦或是如此刻，将她们当做可以随意送出的玩物一般，以此换回她想要的东西。
我也万万没有料想到，看似清高的苏玦鹤竟会同阿都赤、廖雪莹混迹在一处。
“玉儿，愣在那里做什么，还不快给苏公子斟酒。”
廖雪莹的吩咐让我心头顿生厌恶之感，在教舞坊若是这般的存在，那同青楼女子又有什么两样？
强忍着怒意替苏玦鹤斟上一杯酒，却被苏玦鹤轻轻摁住了手背。
下意识想抽回手，不料苏玦鹤却反手握住，反而捏的更紧。
略带着几分狭促的笑声，从阿都赤与廖雪莹那边传来。我正欲开口，却见苏玦鹤略带狡黠地朝我眨了眨眼，瞬间我便愣在了那里。
难道苏玦鹤还有什么别的打算？
就在我微微愣神之时，苏玦鹤轻摁了摁我的手，便示意我在他的一侧落座。我一时弄不明白，自然不敢轻举妄动，便索性先随着苏玦鹤的意思坐在他身旁。
但见他端起方才的酒盏看向阿都赤：“苏某先敬大人。”
阿都赤喜不自禁，端起酒杯朗声大笑，随即仰头一饮而尽。
苏玦鹤微微一笑，轻抿饮下盏中酒酿，便道：“劳大人这般费心，不知苏某该以何为报？”
廖雪莹闻听，赶忙说道：“苏公子这是哪里话？阿都赤大人同公子一见如故，只觉相见恨晚。今日备下这乐宴，不过是寻个机会同苏公子饮薄酒几杯，好生叙上一叙。苏公子若说以何为报，岂不见外？”
“久闻廖坊主非但有倾城之色且能言善辩，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苏玦鹤淡淡一笑：“不过苏某向来不赴毫无根由的宴席，况且你们来寻我，自然是有事相商。苏某一贯直来直去，廖坊主不如就免去这番客套，直言无妨。”
廖雪莹颇有些尴尬地一笑，便看向阿都赤。
阿都赤轻咳一声，抬手拍了拍苏玦鹤的肩：“你又何必为难她，说到底，都是我的意思。玦鹤，不瞒你说，我想让你同我一道回西域去。”
“回西域？”苏玦鹤皱了皱眉，语中带着几分不解：“大人同中原做得是买来的买卖，苏某对此一窍不通，为何大人想让苏某同大人一道回西域？”
阿都赤微微抬起头，眯眼看向苏玦鹤：“你很清楚我要的是什么，何必又装糊涂呢？”
苏玦鹤低下头，浅然一笑：“大人当真是高估苏某了，苏某所做的不过是些谋生的营生罢了，上不得台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