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章 有雀化童，倾玉来逢
鼓楼之上，夜风微凉，我绯色的舞裙随着夜风轻然摆荡。似与雀台之火互相呼应。
“阿都赤，并不是西域商人。”苏玦鹤望着火势愈烈的雀台，沉沉说道：“他是西域武将，是有可能成为将军的人。”
方才我已知晓阿都赤并不寻常，可苏玦鹤这般一说，仍是让我吃了一惊。
“宫中争夺太子之位愈演愈烈，二皇子竟欲借助西域势力争锋上位。没想到恰巧被阿都赤利用。”苏玦鹤的眼中泛起一丝清冷：“教舞坊的廖雪莹早已攀附阿都赤，利用教坊之便，在宫中和各位朝廷大臣身边安插不少眼线。”
我惊讶地看着苏玦鹤，他竟能将朝廷之事知晓的如此清楚。如此一来，我也才知他卦师的身份也不过是个幌子。
“可苏公子......”
我正欲开口说出心中疑惑，苏玦鹤却在夜风中转而朝我看来。
“你自然好奇今日这一切。”苏玦鹤道：“不错，一切早有安排，只是我不曾想到，会在这里碰到你。”
我下意识地攥住了绯色舞裙的裙摆，便听得苏玦鹤继续说道：“我亦有好奇之处，你不是原本待在元度卿的身边么？”
他这般一问，自然让我心下一颤。的确，我同苏玦鹤共有两面之缘，一则是跟着灵华君初初见他，他与灵华君之间那番叫我摸不着头脑的对话。二则便是我无意又行至他卦桌前，却是颇有预谋的请他卜上一卦。虽然并不是跟在灵华君身侧，但彼时流风也在，想必苏玦鹤已认了出来。也便怪不得他会这般问我。
“嗯？”苏玦鹤略有些疑惑地看向我，似乎在等待我的回答。
我转而看着烈火灼灼的雀台，不明白都到了这个时候，为何苏玦鹤还能云淡风轻地谈论我该在何处？难道不是该在意雀台中的一切么？
“雀台之中的一切，自然已与我无关。”苏玦鹤仿佛看穿了我的心思，淡淡一笑，继而说道：“以我为饵，大皇子自然得到了他想要的。而我......似乎意料之外，得到了自己想要的......”
惊诧之下看向苏玦鹤，却察觉他的视线始终落定在我身上。
急急瞥过头，移开视线，却听得苏玦鹤道：“元度卿倒是毫不含糊，竟能将你送入教舞坊，只可惜，此番他到底是慢了一步。这擒了阿都赤的功劳怕是要被大皇子抢了去。不过也罢，至少如此一来，许晋当是能洗脱罪名，离放出来的日子不远了。”
我不知晓苏玦鹤为何要同我说起这些，可在他的言语中，却听得出，他似乎早已知晓这一切，无论是灵华君在做些什么，亦或是我知道些什么，似乎都在他的掌控之中。
现下我才有些明白，为何阿都赤想要将苏玦鹤纳为己用。他非但有卜卦解惑的本领，更有着异于常人的谋算之心。再度打量苏玦鹤的时候，我不免有了一个大胆的猜测，眼前的苏玦鹤会不会同子戟一样，是命盘被扭转的那个？
暗自思定，我便在鼓楼之上缓缓启齿：“所以苏公子并非是什么卦师，而是为大皇子效命之人。在市集之中卜卦算命不过是为了吸引阿都赤的注意吧？虽不知公子用了什么法子，但阿都赤定然会觉得苏公子有着旁人不可及的本领。若不然也不会摆下这夜宴，软硬皆施。只是连阿都赤自己都未曾料到，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到底是中了苏公子的计谋。”
苏玦鹤的脸上露出一抹浅笑：“未料想的除了阿都赤，恐怕还有元度卿，他大抵还不知道自己要舍弃的是什么......”
见他颇带着几分玩味的视线落定在我的脸上，寥寥数语却轻易地刺痛了我的心。即便在教舞坊的这些时日，身体所经受的种种苦痛，哪怕是被廖雪莹灌下毒药时的撕心裂肺，也不及此刻苏玦鹤简简单单的几句话。
他道灵华君大抵不知自己要舍弃的是什么。可我却清楚地明白，灵华君从伊始便知晓，自己舍弃的是什么。
原以为他要救出许晋，不过是念在这凡世的情谊，亦或是要将我这个累赘再度还给许晋。可如今他不惜舍弃了陆安歌，甚至将我送入教舞坊的那一刻，我便应该知道，我才是灵华君拿捏在手中的那颗棋，而许晋......八成也是命盘被改之人。
身为陆安歌唯一的用处大抵便是潜入教舞坊中，揭开廖雪莹与阿都赤的密谋，从而使许晋洗脱罪名，得以抽身，扳正命盘。只是灵华君恐怕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苏玦鹤这个变数，非但让大皇子先行拿下了阿都赤，甚至将我这个原本应该命丧当场的舞姬救了出来。这一切，似乎又朝着另一个方向徐徐展开......
想到这儿，我敛起面上的苦涩，佯装懵懂：“我不明白苏公子言下何意。我的确是跟随在元公子身边，可那日出游，却被人打昏带到了城郊。就在他们商量着要将我卖到青楼之时，是廖坊主出现，将我带回了教舞坊。想来教舞坊是什么地界，苏公子应是比我更清楚才是。敢问苏公子，入了坊中，我可还有旁的选择？”
苏玦鹤看着我，不远处雀台的冲天火光映照着他的半边脸颊，明暗交替间，他的唇角绽出一丝颇有意味的笑来：“有趣。这话倒不似你这般年纪该有的镇定。”
“无论苏公子是出于什么目的出手相救，倾玉在此还是要谢过苏公子救命之恩。”我欠欠身，行了一礼：“可方才苏公子也听见了，廖坊主早已让我喝下毒药，若得不到她的解药，想必我命不久矣。”
“待她束手就擒之时，难道还怕她不乖乖就范？”苏玦鹤略有些不在意地缓声说道，仿佛我服下廖雪莹的毒药，在他眼中看来，算不得一件大事。
我无可奈何地苦笑道：“苏公子自然不了解廖坊主，即便她束手就擒，可我身上的毒，她断然是不会替我解的。至少在她眼中，我是苏公子这计谋中的一部分。”
苏玦鹤瞥向我，却仍是那副满不在乎的模样：“哦？我倒没想过此事......”
说话间，他将目光投向雀台方向，忽然神色一怔，一把扯过我沉声道：“且不说这些，该离开此处了。”
下意识顺着他视线的方向看去，便见树影绰绰间，有两个熟悉的身影一前一后朝着鼓楼的方向奔来。
流风！子戟！
我正欲大叫，却被苏玦鹤捂了口鼻，顺势拦腰一带，便跃离了鼓楼，迅速朝着与雀台相反的方向行去。
“倾玉！”
一声厉喝从身后传来，分明是子戟的声音。我挣扎着想要回头，却被苏玦鹤重重一击，顿时陷入昏沉之中。
喳喳喳......
一阵雀鸟的轻鸣从耳边传来。
白糖花......我下意识地想到她，继而便瞬间惊醒。然而起身的一瞬，我却察觉自己身处一处竹屋中，开启的窗棂处，微风裹挟着雀鸟的鸣叫声闯入，轻轻回旋在屋中。
掀开身上的被子起身，快步行至屋前，却愣在了那里。
视线所及之处，是一片葱郁而密集的竹林，有阳光穿透竹林密密投射下来。我沿着小小的竹屋转了一圈，并非察觉到苏玦鹤的身影。而环绕着这屋子的竹林中，却没有一条明晰的小路。
不辨方向，更不知该往何处前行。我站在竹林前，不知此处到底是如何才能抵达。就仿佛是远离尘嚣的世外之境，无路可寻。
就在这时，林中突然传来一阵竹叶沙沙作响的声音，仿佛是有一阵厉风拂过，又仿佛是谁刻意用手轻抚着那些竹叶。
那声响由远及近，很快我便看到那抹绿衫身影轻踩着竹干翩然飞来，然后缓缓落定在我面前。
“醒了？”
苏玦鹤落地的一瞬，轻吐出两个字并顺势将一个小小的包裹丢在我的怀中。
下意识接住，便察觉到那包裹热腾腾一片。
“先吃点东西吧。”苏玦鹤说着，便行到屋前的一张竹椅上，转身躺了下来，以手遮面。
我打开包裹，但见里面是几个暖热的包子。取出一个咬下一口，便听得苏玦鹤的声音沉沉响起：“昨夜雀台，阿都赤和廖雪莹不见踪影。”
微微一怔，我便停下咀嚼的动作，看向苏玦鹤，只见他露在外的唇角紧抿，似是隐有不甘。
“那不是在公子的意料之中么？”我只是顿了一顿，继而又开始嚼动口中的食物。
竹椅上的苏玦鹤猛然坐起身，看向我道：“在我的意料之中？”
我点点头：“公子本就知晓阿都赤与廖雪莹不会那般轻易束手就擒，也知道大皇子定会有疏漏。如若不然，你昨夜就不会在鼓楼上停留了那么久的时间。”
苏玦鹤先是一愣，继而便沉沉笑道：“果然元度卿还不知晓自己舍弃了一个绝好的宝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