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章 有雀化童，倾玉来逢
苏玦鹤的脸上泛起一丝若有似无的笑，不置可否。
“如果苏公子留我在此，是要以我要挟元公子的话，只怕这算盘是打不响的。”我看着苏玦鹤缓缓说道，心里却蔓延出一片苦涩：“于元公子而言，我不过是一颗棋罢了。原本这颗棋还有些用处，可如今也被苏公子毁了。”
苏玦鹤挑眉看向我，眼中尽是复杂的情绪：“既然左右不过一枚棋子，能为元度卿所用，难道就不能为我苏玦鹤所用？只是我有些好奇，你小小年纪，倒是何来这般深沉的心思？”
未料苏玦鹤会说出这么一番话来，我竟不知该如何回应。棋子？他倒是要拿我做一枚什么棋？
正当我疑惑之时，但见苏玦鹤上下将我打量了一番便道：“不过说来......你身上的毒已可掌控，是时候该用用你这颗棋了。”
还未等我有所反应，苏玦鹤已行上前来，一把揽住我，足尖轻点，身形一跃，便飞至竹林上空。
自妖灵被投在陆安歌的身上，我便再不能从空中俯瞰一切。如今苏玦鹤带着我在竹林上空穿梭，倒让我恍惚有了一种在云头之上的错觉。
不消片刻，苏玦鹤便带着我行至竹林外。有一辆马车早早侯在那里，看来他今日是有备而来。
“苏公子是料定我不会轻功，才将我困于此处。方才看到这竹林栽种的确实有些怪异，不过这每一根竹子都长得如此之高，可见此处有些年岁了，倒是难为苏公子费心。”登上马车，在搁下车帘前，我看向苏玦鹤沉沉说道。
这样处心积虑造出的隐秘之处，想必不是苏玦鹤所为，或许在苏家或旁人更早的时候便已刻意在此处栽种。如今成了苏玦鹤的避世之处，想来也是最后一步退路。苏玦鹤或许觉得似我这般，大抵是弄不懂这竹林中的玄妙，故而带我来此。可我偏偏要让他觉得，他这最后一步退路，似也被我掌控在了手中。京城城郊的竹林并不多见，只要肯细细搜寻，总归会寻到此处。即便我入不得内，可总有人能如他一般，从半空步步跃入。
从苏玦鹤稍纵即逝的惊慌神色中，我隐约觉得，竹林之中，或许隐藏着更大的秘密......
苏玦鹤驾着马车一路往京城驶去，马车四下无窗，唯一的出口便也是被苏玦鹤守着的地方，我自知逃脱不得，却也不想逃脱，我倒想知晓，苏玦鹤到底在打什么主意。
约莫一炷香的功夫，苏玦鹤便喝停了马儿。掀开车帘的一瞬，我看到马车停在一处高府大院的矮小偏门前。
“到了。”苏玦鹤说着，便示意我走下马车。
跟在苏玦鹤身后行至偏门，他轻轻叩响门环，很快屋门开启，有人探出头来，见是苏玦鹤便急急说道：“大人久候多时了。”
我方一踏入院中，便有一个眉眼平和的妇人托着一套衣衫走上前来。
苏玦鹤看了我一眼便道：“你先去更衣。”
抬眼看向那妇人手中的衣衫，泛着一丝清浅的嫩绿，像极了竹林中刚抽芽的小苗，猜想约莫是这府中婢女的衣裳，难道苏玦鹤是要让我留在这府中？
跟着那妇人七转八拐来到一处侧屋，这一路行来，虽是下人居住的偏院，却也处处景致绝妙，用物不俗。略想一想，便知这府邸家底殷实，非富即贵。
在侧屋中换下苏玦鹤竹屋中搁置的粗布衣裳，着了这袭嫩绿的裙衫，那妇人便行上前来，替我梳绾了两个小髻。铜镜中的我瞧上去，便有了几分伶俐小婢的模样。
“随我来。”那妇人轻轻拍了拍我的肩。起身跟随，绕过几处长廊，便至一处紧闭的屋门前。那妇人停下脚步，顿了顿身，便转而告退。
我尚未来得及询问，她便匆匆消失不见。
站在廊下，我有些不知所措，目光所及之处，却也没有旁人。忽而有几声柔弱的轻咳从屋中传来，我急急侧目，不免在想，苏玦鹤将我丢在此处，难道是要让我进到这屋中去么？
未知这屋中有什么，但我还是走上前去，轻轻推开了屋门。
那一阵柔弱的轻咳渐渐响厉，片刻后我便听到一个声音低声唤道：“水......”
瞥见桌上的茶盏，我急忙倒了一杯水绕到屏风后，便惊讶看见一个十分美丽却也虚弱至极的女子倚在床榻边，捂着心口急急咳喘。
我赶忙行上前去，将水递到她的唇边。啜饮了几口，她才缓缓止住了咳。一双小鹿般明亮又惊怯地瞳眸注视着我：“你就是父亲新挑选的侍女？”
她这般一问，我便恍然明白苏玦鹤带我来此处的意思。只是他分明说了要拿我当做棋子用上一用，我不明白，眼前这个病弱的小姐，到底有什么能为之所用？
“你叫什么名字？多大年岁了？瞧着似与我一般年纪。”床榻上的小姐柔声说道。
看着她病重的模样，任谁瞧着都会觉得心生怜惜。
“奴婢名唤玉儿，十三了。”我依稀照着缈巧的模样低声应道。
“玉儿......玉儿......”她反复轻唤着，然后便浅浅笑了：“念起来倒是同我的名字有几分相像呢......”
说话间，她忽然拉过我的手，在我掌中写下了“婍毓”二字。
指尖微凉落定在掌心，我却见她的笑容宛如初绽的花，含羞带怯地在唇角缓缓散开。
“我也唤作毓儿。”她笑，那笑容沁人心脾，却因得苍白的脸色而更叫人心疼。
可我却心神一颤，下意识地抽回手，赶忙垂下头去。
九重天上，玉蓁帝姬曾因我名字带有一个“玉”字，便将我束在破仙柱上，如今这小姐不是也要拿这个来做一通说辞吧？
“怎么了？”婍毓见我抽回手去，眸色一黯，便略显失落的问道。
我尚未回应，屋门便传来一阵敲击。
“小姐，老爷来了。”屋外有人通传。
婍毓看向我：“玉儿，去瞧瞧。”
我点点头，起身绕过屏风，便看见一个身着紫锦华服的中年男子便入得内来，在他身后，跟着的赫然是苏玦鹤。
“看来小姐已是见过了。”苏玦鹤淡淡一笑。
抬眼瞥去，便有几分愠怒，分明是他命人将我带到此处，这时倒像是全然无觉一般。
从苏玦鹤的身上移开目光，我朝着那中年男子见了一礼：“给大人请安。”
“嗯。”他点点头，目光在我身上落定片刻：“是个懂规矩的。”
话音落定，他便大步绕过屏风往里行去。
苏玦鹤朝我使了个眼色，我便转而入内。
“父亲。”婍毓见那中年男子入内，正欲起身见礼，身子却软了软靠在床榻上。
我下意识地快步上前搀扶住她，便听得那中年男子低沉的声音响起：“你身子虚弱，就不必多礼了。”
将婍毓扶靠在榻上，我便垂首退到一侧。
那男子坐在榻边，看着婍毓，目光中满是爱怜：“为父怕你闷得慌，便寻了一个与你年纪相仿的丫头陪着你。”
“我很喜欢她。”婍毓朝着我看了一眼，继而又道：“多谢父亲挂牵。”
男子握住婍毓的手，慈爱地轻抚着：“什么都不必多想，好好调养身子。”
“是。”婍毓轻声应道。
看着眼前这一幕，我不由得心酸。眼前是虽是严父，却也让我想起了我的爹娘。确切的说，是陆安歌的爹娘。
彼时我不曾细细想过，如今却觉得，他们或许早已察觉出了异样。投湖前陆安歌虽是倔强，可平素沉默寡言，十分乖巧，只喜读书。那之后，投在陆安歌身上的我却恨不能上天入地，将陆府都翻个底朝天。
身为爹娘，他们怎可能察觉不到任何一丝的异样。可无论如何，他们却给了我所有的宽容和疼爱。即便爹常常被我气得吹胡子瞪眼，却也舍不得揍我一下。娘更是将我捧在手中，宝贝一般的疼惜着。
这些都是身为朱雀小妖时不曾有过的，我贪恋至极，却转瞬即逝。如今再也回不到爹娘的怀抱，再也不能过那般无忧无虑的平静日子。
轻抽了抽鼻翼，我别过脸去，尽力不让眼泪掉落。
“霍将军，有些事在下还要叮嘱玉儿，不知可否借一步说话？”苏玦鹤站在屏风外，朗声询问。
霍将军！
我心下一惊，便猛然忆起子戟曾注视着高檐耸立的将军府一脸向往地说道：“我要做一个像将军那样的人，顶天立地的活着。”
继而又想起金德星君曾说：“这柳子戟本该是投身将军府的少公子，气运命数起变，倒是成了流落街市的混小子。若要改命，可从他身上入手。”
再看向如今榻上病恹恹的霍婍毓，我不知道，她原本该是子戟的姊妹，亦或是不该存在的存在......
霍将军抬眼看了我一眼，便翁声道：“去吧。”
我猛然回过神，跟着苏玦鹤行出了婍毓的闺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