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章 有雀化童,倾玉来逢
命盘似乎在朝着它既定的方向轮转。
廊下,我看着苏玦鹤压低了声音问道:“你到底在打什么主意?!”
“你觉得我能打什么主意?”苏玦鹤似笑非笑地看着我。
我转而朝着闭合的屋门看了一眼道:“霍小姐平易近人,如今已病成这般模样,却还要落入你的盘算。”
“盘算?”苏玦鹤抿嘴笑了笑:“自始至终我要盘算的,不过一个你罢了。”
暗自一惊看向苏玦鹤,但见他眸中并无半分玩笑之意。
苏玦鹤抬手,示意我往他跟前走走。我略一犹豫,便朝着他身侧行去。方一站定,便听得他道:“霍小姐如今的病势你也瞧见了,带你来此,让你侍奉左右,最重要的是,你要熟悉这府中的一切。”
“熟悉府中的一切?”我抬眼看向苏玦鹤,不知这他又打算在将军府掀起什么风浪。
苏玦鹤转而缓缓踱步,沉声说道:“霍将军长年征战,夫人又早已病逝。而霍小姐自幼疏于照顾,体弱多病,便寄养在陵城姑母家中。此番回京,本欲是到了年纪,准备完婚。可眼下这身体,怕是......”
听着苏玦鹤这般说,我有些诧异。既然霍家小姐已重病至此,自然是调养身子才最重要,为何却要回京急于完婚?
转念一想,顿时明白了几分。
可见这门亲事怕是早已定下,而以霍婍毓的身份而言,这婚配的人家自然也是权贵之势。霍将军这般急于要她完婚,更多的或许还是关乎于如今朝堂的局势。
想到这儿,我不免有几分气怒:“她已病成这般模样,竟还要让她完婚么?”
“自然不是。”苏玦鹤道:“霍小姐的身子怕是撑不了多久,即便勉强完婚,也无半分好处。故而这也是我将你带到此处的原因。”
“将我带到此处的原因?”我蓦然瞪大了眼睛:“该不会......”
“不错。”苏玦鹤眸中露出几分欣赏的意味:“如你所想,我要你取代霍小姐的位置。”
闻听此言,我忍不住冷笑一声:“苏公子可知自己在说什么疯语?如今霍将军就在里头,你却堂而皇之地让我取代霍小姐。纵然是皇上身边的人,难道苏公子就一点不忌霍将军动怒么?”
苏玦鹤看着我的视线中更多了几分玩味:“如你所言,我自然是要忌惮将军几分的,可要你代替霍小姐,这本就是将军的主意。”
“什么?”我几乎不敢相信在苏玦鹤口中听到的话。
虽然不过短短一面,可方才见到霍婍毓的时候,便知她是心底良善之人。母亲早逝,又自幼被寄养在姑母家,原本已是缺少照顾和宠爱。如今霍将军为了自己,竟欲寻人将她取而代之。
霍将军如此不管不顾,想来与霍婍毓完婚之人十分重要。
“敢问苏公子,要与霍婍毓成婚之人......”我稳了稳心神,便沉声问道。
苏玦鹤负手而立:“我以为你会毫不在乎......”他浅笑,继而一字一顿地说道:“大皇子。”
千猜万想,我却怎么也没有料到,霍婍毓这桩婚事竟然是与大皇子。
下一刻,我脑中霎时闪过一个念头:“不,我不能代替霍小姐。这可是欺君的大罪!”
我料想若是这般说,苏玦鹤多少会有所收敛,可话一出口,便觉得自己又落入苏玦鹤的陷阱之中。他既是皇上身边的人,保不齐此事皇上早已知晓。那这门亲事,多半是大皇子要在皇上跟前去求了的,目的自然也不过是借助霍将军得到势力,日后好稳坐太子之位。
皇子们各打如意算盘,孰不知一切却早已掌握在缠绵病榻的皇上手中。
“看来你自个儿已经想的明白。”苏玦鹤道:“所以此事你只需照办便是。”
然而我最在意的,并非是欺君之罪。而是因为三皇子。
嵌花楼中,因得灵华君,我与三皇子有过一面之缘。若皇上佯装不知促成这门婚事,我难免会与三皇子打个照面。到那个时候,一切便不在掌控之中,恐怕很难全身而退。若灵华君不知晓这其中情形,又会不会觉得我亦为大皇子所用?
思绪翻转万千,心里只有一个答案:断不能将霍婍毓取而代之!
苏玦鹤朝着霍婍毓闺阁的方向行了几步,继而便转身看我:“你怕成这般模样,到底是怕欺君还是怕被三皇子拆穿?”
惊讶看向苏玦鹤,却见他眸色深沉:“你跟在元度卿身边,想来自然是见过三皇子的。若你是为此忧虑,大可不必。既然决定要用你这颗棋,自然不会那么快便叫人断了你的气数!”
未料苏玦鹤竟将这些事都悉数顾虑在内,看着面前唇角含笑,转身朝着屋中行去的他,我只觉得浑身泛过一阵冷寒。
自那日之后,我便留在了将军府。
素日里,我便陪在霍婍毓身边,除了将军身边几个亲信外,此处不允许旁的侍婢踏入,而将军亦不准我们随便走动。每日能出行的,也不过这园中方寸之内。
渐渐我才知晓,因得霍婍毓自幼寄养在陵城姑母家,加之霍将军常年征战在外,她幼时离家便没再回来过。除了府上将军的亲信外,这府中无人识得她。
就连此番回府,也是入夜里马车悄然入的府。
霍婍毓依靠在床榻上说起此事的时候,我在她眼中瞧出了淡淡的悲凉之意。
顿时便更加心疼她,她许是还不知晓。这一切,她的父亲都是早有打算。若一早便寻到了可替代之人,或许此时,她仍在陵城,难以归京。
将锦被往她身上掖了掖,我便问道:“小姐,陵城是什么样的地方?姑夫人待你可好?”
像是勾起了霍婍毓的回忆,她的视线飘忽而游离:“陵城虽不比京城繁华,却是个山清水秀的好地方。我自幼身骨弱,可是在陵城的时候,倒比现下要好上许多。姑母待我视如己出,兄弟姊妹也亲密相合。若不是父亲执意要接我回京,我大抵会留在陵城。”
听到这里,我不免觉得有些心酸。
霍婍毓母亲早逝,将军又征战在外,她自幼便不曾享受过宠爱。好不容易在姑母家得以弥补,却生生被霍将军斩断。怪不得她那双鹿瞳一般的眸中,总是带着几分惊怯。
对霍婍毓的亲近大抵是因得她这般楚楚可怜,我倒也将苏玦鹤叮嘱的事暂且丢在一旁。全然只当自己是她解闷的玩伴,每日里陪着她说话,逗她开心。身骨略好些的时候,她偶尔也会起身在桌前习上一篇字。
不多时日,我便同这个与我一般年岁的霍家小姐亲近起来。
与教舞坊的小心翼翼、战战兢兢不同,将军府中的每一日都是轻松舒畅的。只要不离开这园中,霍将军倒也不多过问。
不知是不是因得有我陪伴,霍婍毓的心怀略得以纾解,她的身子竟渐渐好了起来。天气晴好的时候,我甚至会搀扶着她在园中晒一晒太阳。
看着她的脸色逐渐红润,话语和笑容亦多了起来,我心中的忧虑却渐渐深沉。
这身骨渐好原本是件好事,可一想到苏玦鹤口中她同大皇子的婚事,我便不由得在心中替她惋惜。
如霍婍毓这般温柔良善的女子,本该有个人好好疼惜着她,无奈却不得不卷入这朝政的争斗之中……
“玉儿,你发什么呆?”树下,霍婍毓抬手用绢帕擦了擦额上的细密汗珠,便抬眼问我。
我回过神,忙不迭地应道:“小姐可是累了?要回屋歇着么?”
霍婍毓摇了摇头,脸颊却如初绽的蔷薇花一般,染上一片微醺之色:“我方才说的话,你可是没听见?”
“小姐说了什么?”我有些诧异,一时出神,倒的确没听见她的话语。
话音落定,却见霍婍毓脸上的娇羞之色愈浓,她有些羞涩地别过脸去,轻声道:“我是问你……可有心悦之人……”
她犹豫了半晌,才喏喏说出这么一句话来。
心悦之人。
脑海中顿时浮现金德星君府前,那抹玄衣仙袍,素绫覆面的上仙来,总是那般那般清决淡定的模样。花亭之中,他在一片艳艳漂浮的再生桃中轻然浅笑。亦或是在秋实书院的石凳上,接过我递去的梨,咬上一口,唇角微弯。他抚琴时的模样,抬手轻抚着我发髻的模样,看着糖花温和问我想不想吃的模样,每一个我都清楚无比的记得。就像是烙烫在心尖的印记,挥之不去。
我的确是有心悦之人,月老都说我执念太深。可执念再深又如何?如今还不是不得相见。转念一想,纵使见了又怎样?我与灵华君地位悬殊,难道当真还奢求他能心悦于我么?到头来,总不过是自己的痴念罢了。
我看着霍婍毓,浅浅一笑:“小姐取笑我,我哪里有什么心悦之人?”
纵使恨不能捧心,这心悦却终究说不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