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命盘交错，执命难合
不用想也明白，三皇子必定是知晓此事的。皇长兄大婚，亦是宫中的头等大事。
霍婍毓这般问，心下十有八九已有了答案。可仍是有些不甘心。或许在她看来，如果三皇子当真对她有些许情愫，就不该这般全然没了消息。
我虽同样心下生疑，却知晓，若三皇子当真要迎娶霍婍毓，自然不会就这般坐视不理。或许他静待的，不过是我替霍婍毓出嫁罢了。
如此一来，霍婍毓自然可以顺理成章地嫁于他，以将军义女的身份。
可这些话，眼下又不能同霍婍毓讲。只得静默站在一旁，看着她一日日黯然心伤。
霍婍毓的身子自然是经不住这样折腾的，入秋本就寒凉，加之她心绪不畅，没几日便又躺在了床榻上。大夫请了一个有一个，汤药用了一碗又一碗，却始终不见起色。
是夜，将军回府来看望霍婍毓。
我正将汤药喂着霍婍毓服下，可她突然厉咳几声后便“哇”地一声全呕了出来。丫鬟们手忙脚乱地撤换着被汤药打湿的锦被，将军便推门而入。
众人急急行礼，将军四下看了看这乱作一团的模样，皱眉摆摆手便示意丫鬟们退下。
他缓缓踱步到霍婍毓床榻边，看着榻上脸色苍白的女子，霍将军的眼中泛起一丝疼惜:“可觉得好些了？”
霍婍毓躺在那里，泪水却已是扑簌掉落，唇角还残留着呕吐出的药汁:“父亲，我怕是熬不过去了……”
“胡说。”霍将军抬手替她拭去眼角的泪水:“京城里有这么多大夫，实在不济，还可请旨让御医来瞧。无论如何，都要让你好起来，怎会熬不过呢？”
霍婍毓并未立刻回应，只是泪水落得更多。片刻后她费力地转头看向我:“若是我当真熬不过去，就让玉儿替我在您身边尽孝吧……”
“傻丫头。”霍将军抬手拂过霍婍毓的鬓发:“别胡思乱想，好好养着身子便是。”
霍婍毓沉沉咳了几声，精神越发不济，片刻之后，便陷入沉睡中。
我在一旁瞧着，心下也是十分难受。因得子戟的命盘有变，霍婍毓才会出现在将军府中。未知她如今这般虚弱的模样，会不会也与命盘有关。
霍将军坐在床榻边守了一会儿，但见霍婍毓的呼吸渐渐沉稳，便转而看向我。
我知晓将军是有话同我说，便起身跟着他行至屏风外。
“将军……”我轻声唤道。
霍将军皱了皱眉，略有些不悦:“这么久了，这称呼倒是一直没改过来。若是被旁人听到，如何是好？”
闻听此言，我垂下头去。在丫鬟们面前，我自是随霍婍毓唤他“父亲”。然私下，我还是称他“将军”。我不想让霍婍毓觉得，这来之不易的父女相处，却还有我来分上一杯羹。
见我不应声，霍将军倒也没有继续责怪下去，只叹了一口气道:“毓儿的身子如今成了这般，想来这婚事也非你不可了。你是苏玦鹤送来的人，如今我倒是想问上一句，若有一日，从苏玦鹤口中说出了什么，你当如何？”
我知晓将军语中之意，无非是怕有朝一日苏玦鹤反水，说出偷换天日这番事来，到了那个时候，将军莫说是要在朝中巩固势力，只怕那会是株连九族的死罪。
“虽不知晓将军与苏公子之间的交易是什么。不过对玉儿而言，荣华富贵才是心中所求。如今将军给了玉儿这般好的机会，玉儿自然不会辜负将军一番苦心。若是替小姐出嫁，那么玉儿这条小命与将军的前程自然是休戚相关，这点道理，玉儿还是懂的。”我知晓若要让霍将军心安，定要寻到一个十分可信的理由才是。
于他而言，经年征战，与他人都是过命的交情。人与人之间的信任也是在刀头舔血的日子上一点点换来的。如今我若是红口白牙表了忠心，他多半只会生疑。唯有让他觉得我是为财而来，为利而来，才会安心。
要让将军觉得我能用更多的金钱收买，甚至是坐上太子妃的位置，而这一切都不是苏玦鹤能给的。
果然话语落定后，将军点点头，唇角露出一抹冷笑：“的确是个聪明丫头，只要你守口如瓶，荣华富贵自然少不了你。”
“多谢将军。”我垂首行了一礼，心中却漫过一丝苦涩。
子夜，霍婍毓因身子虚弱睡得昏沉，我却怎么都难以入睡。起身行至院中，在萧瑟的秋风里抬眼望向苍穹。深蓝天幕，朦胧弦月，凡间的确不似九重天上那般缥缈自在。
屋中偶尔传来几声霍婍毓昏睡中的低咳，我忽然想起一件事来。自被苏玦鹤带离雀台，我身上本是有廖雪莹种下的毒，可苏玦鹤的汤药竟这般奏效？原本不过是缓解疼痛的药，然而在将军府这么久的时日，我却竟也没再被那穿肠一般的疼痛折磨过。
彼时便猜到或许在教舞坊中有苏玦鹤的眼线，可苏玦鹤却说那人并非是绿绮。如今细细想来，却着实不知还有谁能为他所用。
“若是灵华君知道，那花亭里贪吃的小妖如今竟知这般思虑，也不知作何感想。”
秋风送来幽幽一语。
大惊之下抬眼看去，便赶忙恭顺行了一礼：“奉云仙君。”
奉云仙君踩着云头从弦月那边飘飘然而来，落定之时，水云仙袍轻然摆动，倒似是将九重天上的夜云都携下凡来。
“奉云仙君怎知我在此处？”自在教舞坊被廖雪莹用了毒，奉云仙君赐了些许仙力以便周护后，便未曾再见过他。此后我放了白糖花去给灵华君报信，却不料雀台生乱被苏玦鹤带走，之后辗转又到了将军府中。如今奉云仙君再度出现在眼前，我自是有些惊讶。
只见他足下云彩轻然飘散，便转头居高临下地看着我道：“灵华君如今失了仙力，寻你自然是要费些周折。可于我而言，不过是在云头瞧上一瞧罢了。你身上带着我的些许仙力，又能逃到哪儿去？”
下意识打了个寒颤，方才恍然察觉奉云仙君将仙力注在我身上，果然不是那么简单。若是之前他还要在这凡间寻上一寻，如今便当真如他所言，只消在云头瞧上一瞧，便也知那隐隐藏着他仙力之处，必然是我所在。
奉云仙君斜斜瞥了我一眼又道：“不是说过，若是有了难处，便让那只白凤来寻我么？”
说罢，他四下看了看，又冷笑一声：“罢了，我倒是忘了，你连那只白凤都丢的不知去处，又怎能来寻我？”
奉云仙君这般说着，一丝异样的情绪却骤然在我心底升腾，我恍惚觉得似是从何处见过这般场景。
可那念头也不过转瞬而逝，容不得我细想。
屋中霍婍毓的低咳声传来，我一个激灵，生怕她在此时惊醒。然而奉云仙君却不以为然，只用仙力在指尖凝出一团云雾把玩着：“你当真要替那丫头成婚？只是因为你在不知情的情况下动了灵华君的命盘么？”
见我一脸震惊不已的模样，奉云仙君挑了挑眉：“金德那老头儿都告诉本仙君了，你也不必这般藏着掖着。”
我看着奉云仙君半晌，开口问的却是：“仙君要将此事告知天帝么？”
不知为何，我竟在奉云仙君的神色中瞧出了几分薄怒，他眼尾一动，那颗朱砂痣也跟着轻轻颤了一颤：“若将此事捅上九重天，你当真以为同金德那老头儿还能如此肆意妄为么？”
并不知晓奉云仙君为何会隐瞒，或许是看在昔日与金德星君的交情上。不过于我而言，此事九重天尚且还不知晓，金德星君也不曾受到牵连，那便尚且有机会在这之前，将命盘彻底扳正。
“归根结底，是灵华君自个儿疏忽。执命棋那般重要的东西，随随便便搁在桌上。你不知，好奇之下动上一动，那也是他自个儿该承的错处。可到头来，为何要拿你做了一枚棋子，不是丢在教舞坊，便是仍在这将军府中。现下竟还要替他人完婚。”奉云仙君竟是越说越怒：“你不是心慕着灵华君么？怎么？如今倒是替他人成婚也无妨么？”
奉云仙君话一落定，我的脸颊腾地一下便灼烧起来。就好似深藏已久的秘密突然被剖开来，曝晒在光天化日下那般让我无地自容。
对于灵华君的这番心思，想来想去，也只有金德星君知晓。如今奉云仙君说的这般不留情面，可见金德那老头儿在奉云仙君面前倒是一五一十都倒了个尽。这该说的，不该说的，统统都说于奉云仙君知晓了。
此时此刻，我只恨不能扯扯金德老头儿那张没把门的嘴亦或是寻个地缝儿，一头埋下去才是。
可即便如此，却还要强打起几分精神强辩道：“仙君说笑了，倾玉不过是只才飞升的朱雀小妖，断不敢对灵华君有此念想，”
不料奉云仙君却带着几分戏谑道：“断不敢有此念想？本仙君却瞧着你这念想着实深得很，牢得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