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命盘交错，执命难合
我抬起手腕瞧了瞧，见那红线盈盈一闪后，便没入腕间，不见了踪影。
“且不论老夫是何时知晓的，如今这红线也替你系上了，到底如何，只看你自个儿的造化。”月老说着，掌心一握，那一缕红线便瞬间消失了踪迹。
兀自抚摸着手腕，我喃喃低语：“这便是同灵华君的姻缘一线么？”
月老急急呼了一声：“老夫何曾说过这是同灵华君的姻缘线？”
闻听此言，我登时也焦灼不已：“不是灵华君的！那是何人？”
然而眼前这白胡子老头却坐在椅子上挪了挪身子，背对着我，一言不发。
“您老人家好歹张张口啊！”见月老这般，我更是心急。
月老叹了一声：“正是那霍家小姐的心上人。”
“三皇子？！”我惊诧不已：“您老人家莫不说老糊涂了？既然知晓他是霍家小姐的心上人，这红线便该系在霍婍毓的腕上。怎得要系在我这里呢？”
月老摆摆手：“命定如此，由不得老夫做主。你去吧......”
说话间，我便觉得自个儿身子轻飘飘地朝着月老庙外飘荡而去。
猛然惊醒，却发现自己还好好睡在床榻上。一旁的霍婍毓呼吸均匀，而窗外的天色也不过才蒙蒙亮。
轻呼出一口气，让心悸渐渐平复。抬起手腕，借着迷蒙的天光瞧了瞧，不知方才梦中发生的一切到底是真是假。那本系在霍婍毓身上的红线，当真被系在了我的身上么？
那之后约莫两三月的时日，都不曾再见过三皇子与苏玦鹤，虽偶尔也与霍婍毓出府，可将军府前三皇子布下的那些眼线倒像是一夜之间都彻底消失了一般，不见任何踪迹。自然也不会再有什么“偶遇”。
可婚事已定的消息却是猝不及防地摆在了霍婍毓的面前。
这日下了朝，将军神色沉重地将我二人招至厅堂，遣退了左右，便瓮声对霍婍毓说道：“今日朝堂之上，皇上指了一门婚事给你。”
霍婍毓十分惊怯地看向霍将军，眼神中带着期许也带着惧怕。
“大皇子稳重博学，深受皇上宠爱。前些时日雀台平乱亦立下了大功，今日皇上私下言语之中，似已隐隐透露出大皇子是得太子之位的属意人选。你能嫁于他，想必以后……”霍将军眉头轻皱，端着茶盏缓缓说道。
“女儿不嫁！”不等霍将军说完，一向在他面前低眉顺眼的霍婍毓突然朗声说道：“我不要同大皇子成亲。”
“胡闹！”霍将军手中的茶盏重重掷在桌上，清脆的厉响吓得我与霍婍毓同时颤了颤身子。
霍将军愤而起身，抬手指着霍婍毓，声音怒而起颤：“这可是皇上指婚！你当这是什么？岂是你能左右！”
见霍将军这般盛怒，我只得悄然拽了霍婍毓的衣衫，示意她暂且别再说下去。谁料霍婍毓却一把抚开我的手，看向霍将军道：“我不嫁就是不嫁！父亲自然抗不了这门亲事，那便让大皇子取个尸首为妻吧！”
“啪！”一个响亮的耳光落在霍婍毓的脸上。
下一刻，便是连霍将军自己也有些难以置信地看着自己落下的手掌。这一耳光来得不轻，霍婍毓的脸上登时显露出几个清晰的指印来。
原以为霍婍毓会哭，不料她只是捂着脸看向霍将军道：“不然呢？即便完婚，父亲又觉得我能活上几日？分明是知晓我的身子到了何种境地，可父亲还是将我从陵城接回了府中。”
说到这儿，霍婍毓的眼中泛起泪光，但她却强忍着不让泪水落下来：“姑母初初同我说起的时候，我还高兴了好几日。想着虽说是时日无多，可到底还能在父亲身边待上一段时日。便是如此了却了余生，也是没有丝毫遗憾的。可父亲当真是这般想的么？”
霍婍毓自嘲地冷笑了一声：“不是啊……父亲不过是要用我来巩固您在朝中的地位罢了。只要是皇上指婚，只要是日后能承继皇位之人，无论是谁，对父亲来说，都是好的……”
“够了，别说了。”霍将军的神色沉冷下去。
“可父亲有没有替我想过？”霍婍毓又道：“倘若我真的再无几日可活，就不能顺自己的心意去过余下的日子么？”
说罢，霍婍毓转身离开了厅堂。
霍将军愣了半晌之后，重重坐回了椅中。
“将军……”我低低唤了一声。
然而霍将军却抬抬手，沉声道：“你去瞧瞧她吧。”
“是。”我应着便垂首退了出来。
闭合屋门的时候，我看见霍将军坐在椅中沉思，仿佛瞬间老去。
对于他的感情，之前我尚且不曾细细探究过。从苏玦鹤那里接受我这个替身，在将军说来，不过是因为霍婍毓身子虚弱，即便成婚，怕也坚持不了多少时日。若到了那个时候，那处心积虑促成的婚事便是白费。
然而今日霍婍毓这般不管不顾地厉声质问，却让我不得不沉下心来静静思量。霍将军当真是因为那个缘由，才会将我收为义女么？
如果从一开始他便顶着欺君之罪，冒着被杀头的危险，想要的不过是霍婍毓安然度过余下的时日，若是如此，又当如何？
我回身望着闭合的门，忽然觉得似有什么沉沉压在了心上。
一切若当真如我所想，只愿有朝一日，霍婍毓能懂得他身为人父的苦心……
缓缓踱步回屋，便瞧见霍婍毓伏在床榻上嚎啕大哭。想来在陵城姑夫人那里，她也不曾受过这般委屈。
走上前去，轻抚着她的发髻，我柔声安抚道：“你便是哭哑了嗓子也无济于事，不如想想可有什么法子。”
“能有什么法子？”霍婍毓边哭边说道：“皇上指婚，若是抗旨不不遵，那是杀头的大罪。”
说罢，霍婍毓便又将头埋在了锦被中。
我低低叹了口气：“既然你都知道，为何要同将军说那般赌气的话？”
霍婍毓的哭声渐息，她抽泣着起身看向我：“玉儿，你不会明白。我自幼被他丢在陵城，从未承过他的疼爱。允我回府，不过是让我回来成亲而已。父命难违，皇命更是不可抗。可是玉儿，如果我没有遇到他，或许也就认了命……可偏偏上苍让我遇见了他，既然同为皇子，皇上不为何不能将我指婚于他？如此一来，无论是父亲也好，我也好，心愿皆能得了……”
原来霍婍毓从一开始便知道自己回到将军府要面对的是什么。她不甘心的只不过是老天让她与三皇子相遇，却又不能成全她。
“玉儿……已经没有什么法子可想了……”霍婍毓悲戚地看着我。
我被那双眼眸注视的心中发痛，喉头一动，便下意识地问道：“若是我替你去呢？”
“什么？”霍婍毓双眸灼然一亮，但很快急急摇摇头道：“那也是欺君的大罪，使不得……”
我扳过霍婍毓的身子，语气沉缓：“我且问你，皇上可曾见过你？”
霍婍毓神色茫然地摇摇头。
“大皇子又可曾见过你？”我又问道。
只见她的眸光已渐亮了些，急急应道：“不曾。”
“那将军府中又有几位小姐……？”
“玉儿！”
不等我说完，霍婍毓已激动不已地抓住了我的肩臂：“你当真愿意？”
可话一出口，她又显出几分沉郁：“可我不能为了自己，将你推入火坑。”
我强打着几分欢笑：“谁说是火坑呢？方才将军不是也说了，皇上属意要立大皇子为太子。只是到时候我若成了太子妃，你莫要羡慕才是。”
霍婍毓被我这话逗得破涕为笑：“才不会羡慕。”
“好了。”我轻轻拍了拍她的肩：“我们想个法子，成亲那日我只消设法替你上了花轿，到了那时，花轿出了将军府。即便被将军发现了，自然也不会声张。”
“玉儿……”霍婍毓看着我半晌，继而搂着我，便又哭了起来。
我不知晓她这哭声中，感动有几分，欣喜又有几分。可我却知道，自己的心，便在这哭泣中一寸寸地凉了下来……
或许我已经替灵华君寻到了那个被我改了命盘的太子妃。
倘若当真是霍婍毓，那么我替她嫁给大皇子的话，三皇子自然会设法将她迎娶回府。我与霍婍毓，于霍将军而言，自然是亲疏有别。到了那时，他该辅佐的，该效忠的，想必也清晰明了。
细想眼下或许也只有一件事棘手，那便是如何让苏玦鹤臣服于三皇子。
此事一解，这被我擅动的命盘想必也归正的八九不离十了，余下的，灵华君自然会处置妥当。而我，也姑且算弥补了过错。到了那时，何去何从，顺应天命便是。
我终究是与灵华君无缘……便是连仅仅守在他身边这般简单的念想，也没有福分成真。
如今也只求一切顺利，如我所愿。
尽管霍将军似是对霍婍毓心存歉疚，但府中很快开始筹备霍婍毓的婚事。这是将军府的大事，府中上下皆是一片忙碌之景。唯独霍婍毓整日愁眉不展，总是倚在窗边，神色游离。
已是渐入深秋，她的身子虽是好了些。可秋寒一来，这咳疾便总是止不住。这日，她又开了窗想得出神。我叹了一口气，便替她系上了披风。不料霍婍毓却缓缓开口道：“你说三皇子他……知不知道我要成亲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