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命盘交错,执命难合
在嵌花楼前行下马车,我抬头端详着眼前这楼阁。在旁人眼中,它是莺歌燕舞的烟花之地。可对于三皇子而言,这里是他的庇护之所,也会是他在通往太子之位道路上的必经之途。
只是初入嵌花楼,是跟随流风而来。在此处见到了灵华君,亦第一次遇到了三皇子。如今再度踏入,却是以这般复杂而纠结的身份,我不免站在嵌花楼前踟蹰,久久不愿踏入。
“在怕什么?”一侧的三皇子突然开口问道,他今日着了一件蓝锦缎的长衫,神色显得沉重又内敛。
我回过神,摇了摇头,便提起裙裾,缓步登上了嵌花楼。
依旧是从前的那间厢房,我垂首跟着三皇子行入屋内的时候,清晰地感觉到自己的心口在剧烈地跳动着。
“给三皇子请安。”
耳边传来的,是熟悉的声音。
“都不必多礼。”三皇子沉沉应道,继而便握着我的手朝前行了一步:“今日唤你们来,是让你们见见皇子妃。”
尽管低垂着眼帘,我却还是看到近在咫尺的月白长衫轻然动了一动。
“见过皇子妃。”耳边传来的是几人行礼问安的声音。
我知晓事到如今,已是避无可避,退无可退。只得深吸了一口气,缓缓抬起头来。
“倾玉!”下一刻,柳子戟的惊呼声便响彻屋中。
他顾不得旁人,径直冲上前来拉着我左右端详了片刻:“真的是你!”
察觉到三皇子淡淡瞥来的视线,我下意识就要将手抽回,无奈子戟却将我衣袖攥得很紧,他十分焦灼地将我打量了一番,便急声道:“那日我同流风去雀台寻你,却瞧见你被人掳了去,之后便再无消息。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尚且来不及开口应他,便听得一旁灵华君的声音沉沉传来:“子戟,不得无礼。”
子戟微微一愣,继而转头看向灵华君。我亦抬头朝着灵华君看去,却见他目光清冷地落在我身上,唇角动了一动,便翁声道:“这是皇子妃,你这般,成何体统?”
灵华君的脸冷冰冰的,没有丝毫笑意。纵然是在九重天上,那不曾笑过的那段时日里,我所见过的灵华君也如同一缕清风,却不似此刻这般冰冷至极。
心口像是有什么星星点点碎裂开来,我不知晓,对于灵华君而言,陆安歌到底是什么样的存在?或许在救出许晋的那一刻起,身为一枚棋子,便失去了所有的意义。
苦涩悄然蔓延,我强忍着几欲从眼眶中掉落的泪,轻然垂下了头去。
无论什么时候,无论什么境地,无论是以何种身份出现,只要是在灵华君的面前,我便仍是那个只敢躲在梨花后偷偷瞧着他的朱雀小妖。
三皇子踱步行至桌前落座,自顾自地斟了一盏茶道:“如今她是霍将军从陵城远归的女儿霍婍毓。你们大抵是不晓得,我瞧见她的时候有多惊诧。这一月来也是强忍着好奇,今日便叫她一一说个清楚才是。”
我转而看向三皇子,却见他神色中诲谟难辨。我替代霍婍毓自是不假,可我清楚记得,当日在花轿中见他之时,他倒不似如此时言语中的那般惊讶。
这一月来,他虽夜夜留宿,但不是睡在软榻上,便是在坐在桌前翻阅书卷至天色泛白。其他时候,也是该做什么便做什么,唯一过问的,也不过是我的伤势如何。
现下在嵌花楼中,当着灵华君的面,他却将我置于此处,让我把一切都说个清楚明白,却大有一番质问灵华君的意思。
在三皇子看来,我既然是灵华君带入京城。自然所行的每一步都与他脱不了干系,只怕现下三皇子会以为,是灵华君亲手操控了一切,意欲与大皇子一道加害于他。
站在厢房正中,我察觉到所有的视线都落定在我的身上。灵华君也好,流风也好,子戟也罢,似乎都在等着我给出一个说法。
稳了稳心神,深吸一口气,我便从落入教舞坊伊始说起,其间自然是略去了我已知晓灵华君是刻意让我落入教舞坊中。也不提受了多少磨难与苦楚,更不说廖雪莹是如何将我喂了毒,意欲送到苏玦鹤身边。
我只是将苏玦鹤如何带我离开雀台,又替我解了毒,继而将我送入将军府一事娓娓道来。
“直到见到三皇子时,我才隐约觉察出,霍将军或许从伊始便打定了这个主意。想必霍婍毓的身骨撑不了几日,让她重回京城,一则是为了这门婚事,二则便是将她留在身边,略作弥补,毕竟这十多年来,霍将军并未做过一日的好父亲。”我缓缓说道:“霍将军口中虽说是为了巩固朝中地位,才冒着欺君的大罪,让我替代霍婍毓。但我猜想,他定是不愿霍婍毓卷入这朝政漩涡中,所以才敢如此大胆。”
说到这儿,我便停了下来。只见灵华君脸上依旧是毫无变化,倒是一侧的流风和子戟,都颇带着几分忧心地看向我。
这样的目光让我的心尖滑过一丝暖意。继而却听得三皇子轻啜了一口茶,沉声道:“如此说来,那苏玦鹤到底是什么来头?”
“此人大隐于市,以卜卦问命为生。实则却是个难得一见的谋士之才。”灵华君开口说道:“本欲将他招至三皇子麾下,可谁知自雀台一事之后,他便销声匿迹。不曾想竟是另有打算。”
说罢,灵华君便将视线落定在我的身上:“将安歌送入将军府,继而又替代霍婍毓之事,我的确不知晓。”
安歌。
从灵华君口中唤出来的是安歌而非倾玉,一瞬间我忽然觉得与灵华君仿佛隔了天地那般遥远。自他带我离开陆府,入京城时便唤我“倾玉”。彼时我尚且混沌不知,然而响起一切的时候,我还曾暗自欣喜。至少在灵华君的记忆中,那个唤作倾玉的朱雀小妖还尚且有一席之地。
可如今他却冷冷唤着我安歌。
我是安歌,亦是倾玉。可此时此刻在灵华君的心里,我不该再是倾玉。不该是那个在金德星君府前没心没肺的朱雀小妖,不该是天府宫中那个贪吃不足的侍奉小婢。
从灵华君的眼中,我再也看不到丝毫温情。有的,不过是冷漠和鄙夷。这一刻,站在灵华君面前的我,不过是一个让他不屑一顾,满怀心机的陌生人而已。
如此说来,度卿你果然是不知此事了?”三皇子搁下手中的茶盏,这才转了身子看向灵华君。
“的确不知。”灵华君垂首应道。
灵华君方一说罢,三皇子便将视线落定在我身上。
我知道灵华君这般一说,三皇子必然要在我这里得到一个回答。
低咳一声,我迎上三皇子的视线瓮声道:“苏玦鹤是皇上的人!”
“什么?”三皇子显然一惊,就连灵华君也略有些吃惊地朝我看来。
我点点头:“的确如此。是苏玦鹤亲口所言。太子之争,皇上自然看在眼中。皇子们虽是各自使出浑身解数,可一切却尽在皇上掌控之中。自然苏玦鹤亦是不能小觑之人,若是能将他招致麾下,必是如虎添翼。”
灵华君闻听此言,微微皱了皱眉头,或许是没有料想到这番话会从我口中说出。
三皇子微微一怔后,竟然淡淡一笑:“如此说来,我们倒是都忘了一件最重要的事,即便缠绵病榻,可父皇仍是蛰伏的猛虎。”
他抬手轻叩着桌面,茶盏也轻震的嗡嗡作响:“苏玦鹤……”沉吟了一声,他便看向灵华君道:“度卿,你可有什么法子?”
灵华君迟疑了片刻便道:“若苏玦鹤当真是皇上身边的人,那眼下之事,对三皇子自是有利而无害。”
“此话怎讲?”三皇子挑眉看向灵华君。
“同霍婍毓的婚事并非是三皇子亲自所求,此是其一。先前大皇子已在皇上面前表露过要迎娶霍婍毓之意,可闻听皇上意欲扶持新将,转而便将此事推到了三皇子的身上。此是其二。”灵华君沉沉说道:“试问,大皇子在打什么主意,难道皇上会全然不知?如此一来,度卿倒觉得,看似被迫承下这门婚事的三皇子,反倒会得了皇上的注意。”
三皇子点点头,意是赞许灵华君所言。
“至于苏玦鹤,眼下倒暂时没有什么法子。”灵华君如实说道。
“罢了。”三皇子道:“父皇的人,也并非一时三刻便能收服。慢慢想些法子便是。眼下倒是有一人,度卿,我想让你见见。”
听到这话,我不免心生疑惑。此前来嵌花楼时,三皇子并未说过此事。为何现下却突然说有一人要让灵华君见上一见。
灵华君显然也有些惊诧,看来对此事亦是全然不知。
只见三皇子抬手轻轻击掌。厢房便传来一阵叩门声响。
下一刻,屋门开启,一个袅袅婷婷地青衣女子缓步行入,朝着众人见了一礼,便柔声道:“妾身绵蛮,给三皇子请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