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命盘交错，执命难合
三皇子并未多言，他只是悄然朝着我靠近了些，犹犹豫豫地抬起手，落在我的肩上，然后便似哄着要入睡的孩子一般，轻轻地，一下下拍打着我的肩膀。
从教舞坊回府的路似乎变得很长，我哭得连声音都变得沙哑，三皇子只是在一旁静静安抚着，没有一句多言。
这凡间，远不似我从前所知。更不是我所想的那般好。灵华君手中的这盘棋，星图命轨到底是何般坎坷我自是不知。可霍婍毓遭受和经历的一切，却全都是因为我。如若不是我擅自动了执命棋，那么一切就不会发生。说到底是我亏欠了霍婍毓，却再也没有机会偿还。
回到府中我仍是止不住哭泣，仿佛要连带着将九重天上束在破仙柱上的委屈都一并要哭了出来。三皇子一反常态的安静，站在一侧，甚至犹如一个不知所措的孩童一般，只是间或会抬手轻轻拂过我的肩。
许是因为哭得疲累，昏昏沉沉中，我仿佛又瞧见了奉云仙君。
梦里似是在栖霞宫前，玉雕栏外是一片斑斓云霞。我伏在桌上，侧头望着它们兀自卷展延伸，心中是前所未有的平静。
奉云仙君站在一侧，轻然叹了一口气，便摸了摸我的头，柔声说道：“你为何总是将自己弄得这般伤情？”
伏在案上，泪水仍是止不赚落：“许是我便不该对灵华君起了非分之念，更不该顺水推舟地去了天府宫。如今擅动了执命棋，将原本好好的命盘搅得一片乱。”
但听得奉云仙君轻然叹了一口气：“我知你说的是霍婍毓，可你该知晓，即便没有你，她的命途也终归如此。即便不在霍府，她也不会活过这一轮，命定如此，并非是你的错。”
我抬起头看向奉云仙君，便见他满是宠溺地看向我：“起来吧，吃点东西。哭成这般模样，若是让旁的仙家瞧见了，还以为我将你如何了。”
自初初在金德星君府前瞧见奉云仙君，便知他不该是这般温柔的脾性，如今被他这样对待着，我竟有些恍惚。可恍惚之后，便也知晓，不过是在梦境中罢了。我既不用担心玉蓁帝姬会有所察觉，亦暂时不用去想凡间所发生的一切。
起身，随着奉云仙君入了栖霞宫。便见栖霞宫内如同被流霞笼罩，四处皆是一片流光溢彩。看着宫内的陈设，我不免觉得有些熟悉，下意识地脱口道：“栖霞宫倒是同玉蓁帝姬的琉璃殿有几分相像。”
不料听到这话的奉云仙君竟是冷笑了一声：“自然是像的。玉蓁帝姬那琉璃宫是依着栖霞宫的模样而建。”
听到这话，我不免愣了一愣。
玉蓁帝姬的琉璃宫竟是依着栖霞宫的模样而建？
“我与灼光素来不在意这些小事，想着不过是栖身之所，怎么都是好的。”奉云仙君一边说着，边将盛了七彩甜汤的琉璃盏推到了我面前：“只是绵蛮却不这般想。”
说到绵蛮，我便瞧见奉云仙君的唇边露出一丝浅笑，那笑中带有几分宠溺，亦带有几分伤感。
“那丫头打小便喜欢栖霞山的五彩云霞，嚷嚷着要将这栖霞山的云霞都放进洞府里，彼时这处也只能堪堪称作是一处洞府。”奉云仙君说着，轻然叹了一口气道：“后来不知她如何识得了灵华君，再之后，她便与灵华君用琉璃造了这栖霞宫。我与灼光不过是去碧霞宫一趟，回来后，栖霞山的洞府便成了如今这般模样。”
奉云仙君似是轻轻浅浅地说着，可许是因为太想念绵蛮仙子的缘故，从他的话语中，却也听出了无限的惆怅与感伤。这喝在口中的甜汤倒也因得奉云仙君这几句话，变得有些酸涩起来。
搁下甜汤，我不由得抬眼打量着这栖霞宫，虽的确与玉蓁帝姬的琉璃宫有几分相像，可霞光流转中，却比那琉璃宫多出几分温情来。
同灵华君一同所建么？
一想到此，我的心便猛然一抽，痛得不能自已。而眼前的一切，忽然在这逐渐清晰的疼痛中交错堆叠，渐渐变得模糊。
“醒了......”三皇子满是关切的脸出现在眼前。
脸颊传来一阵刺痛，我刚要抬手，却被他轻轻摁住：“绿绮用了药，也派人送来了，应是教舞坊上好的伤药，许是过些时日便能好。今日之事，我并无惊动旁人，你自是在府中安养便是。”
听到三皇子这般说，我才略路松了一口气。可梦境中那彩霞流溢的栖霞宫，却怎么也挥之不去。
“笃笃笃。”
一阵轻轻地叩门声响传来，三皇子坐在榻旁，沉声喝道：“何事？”
“教舞坊坊主前来请罪。”门外亦是低沉的回应，想来是三皇子府中心腹无疑。
屋外话语方一落定，三皇子的脸上便浮现一丝愠怒之意。他转而看向我，替我掖了掖被角，像是安慰我一般柔声道：“你且歇着，我去瞧瞧。”
三皇子起身的一瞬，我下意识地拽住他的衣角，见他略有些疑惑地回过头来，我沉声道：“袭春不过是一时糊涂，她也是个可怜人，被廖雪莹割去舌头后，想必一直怀恨在心。左右我不过只是廖雪莹用来惩处她的契机罢了。还望三皇子手下留情。”
下一刻，我的手指便被三皇子卷入温暖的掌中。诧异地抬头看向三皇子，却见他欲言又止，只是轻轻拍拍我的手背，便转而离去。
我不知晓等待袭春的将会是什么，可在教舞坊中，她眼中真切的杀气与恨意却是难以抹去的。如果不是绵蛮挡了一挡，或许此时，我早已丢了性命......
就在我沉思之时，窗棂处突然传来一阵“咔哒咔哒”的轻响。从床榻上起身，循着声音行去，就在我开启窗棂的瞬间，一道白光登时扑入我的怀中，下一刻我便听到白糖花抽泣着的哭声：“倾玉！可算找到你了！”
急急合上窗棂，看着将头埋在怀中，哭得浑身颤抖的白糖花，心里不免有些悸动，至少还有她惦念着我。
将白糖花揽在怀中，轻轻抚摸着她的羽毛，直到她渐渐安静下来。
好容易止住了哭，白糖花抬起乌溜溜的眼眸看向我：“倾玉你到底去了哪儿呀！我听了你的话去送信，可回到教舞坊的时候，就不见你的人影了。流风和子戟他们说在雀台见过你，可我找遍了雀台也找不到你。”
白糖花一边说着，一边用翅膀扑棱着，恨不得整个身体都蜷进我怀中：“实在寻不到你，我便去找了奉云仙君。可奉云仙君却叫我别多管闲事。我知晓他是知道你在何处的，可无论怎么问他也不肯说，还说再问就将我送回碧霞宫去问罪。”
说到这儿，豆大的泪珠便从白糖花圆溜溜的眼中落了下来：“我自是不敢惹奉云仙君的，就只好又回子戟那里去了。若非今夜那女子同你师父说起你的下落，我还不知要寻你多久！”
我知白糖花口中所说之人便是绵蛮无疑，便轻声问道：“我师父他......今夜见过绵蛮了？”
“绵蛮？”白糖花冷嗤了一声：“我还好奇那凡人怎么同绵蛮仙子一般模样，现下倒好，竟然连名字都是同绵蛮仙子无甚区别的。”
听白糖花这般说，我心下又是一抽：“你见过绵蛮仙子？”
白糖花点点头：“昔日在碧霞宫的时候，躲在我阿娘身后瞧见过几次。”
“你曾说绵蛮仙子因得应劫而仙逝。现下依你来看，那凡人绵蛮会不会是......”
我问的小心翼翼，可话语尚且未落定，白糖花便抢着说道：“她身上哪里有半分仙家之气？即便是同绵蛮仙子生得一般模样，可在我看来，她终究也不过是个空壳罢了。”
白糖花说的十分不屑，瞧上去那凡人绵蛮似是很不对她脾性。在她眼中凡人绵蛮只是个空壳，于我却并非如此。
绵蛮为了救我而受伤，听白糖花这意思，灵华君似是已将她带回府院。不论旁人怎么看，至少在灵华君的眼中，她与栖霞山上的绵蛮仙子并无二致。他紧张她，疼惜她，是任旁人一眼便瞧得出的。
“倾玉。倾玉。”许是瞧见我出神，白糖花轻啄了啄我的手指。见过回过神，她便急急问道：“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你不是在教舞坊么？怎得如今又到了三皇子府上。方才我听得府中那些侍婢称你为娘娘，你是同三皇子成亲了么？”
白糖花这番话，像是一根针轻轻刺在我的心口。忽而想起嵌花楼再次见到灵华君时，他那般疏离恭敬的模样，唇角便又泛出一丝苦涩。
是啊，无论是何种缘由，如今我的身份也已是三皇子妃。怕是再无能回到灵华君身边的可能，我再也不能站在那抹清影身后，小心翼翼地隐藏着自己的心意，轻声唤上一句：“师父。”
金德星君府前那个清绝的身影，仿佛离我越来越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