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命盘交错，执命难合
“许先生，我很好。”
片刻思忖之后，我也只能说出这么一句话来。无法对许晋细细描述数月里发生的一切。可我们都明了，昔日在书院，我尚且是天真懵懂的陆安歌。而今却再也不是了。
“三皇子说，要留先生在府中......”
我缓缓开口，意欲说出前来之意。不料许晋却连连摇头叹息：“是我错信了！我原以为将你托付给度卿兄，他至少会保你周全......谁料想......”
瞧着方才还十分镇定的许晋，此刻连连捶胸顿足，既是为我惋惜，亦是为感到挚友的背叛而气怒。听到他提起灵华君，我的心不免也轻轻颤了颤。那钝重的痛一遍遍地提醒着我——身为棋子的悲哀。
“那日陆府大火，可是先生将我送到了元先生房中？”我看向许晋，沉声问道。
许晋一顿便点了点头：“只可惜我没能救出陆老爷和陆夫人......陆府上上下下十几条人命，都......”
“先生可知，你离开书院后，官兵便追了过来？”我望着许晋，双眼泪水盈盈：“若不是元先生，今日便也不会有活着的陆安歌。所以先生不必自责。”
听到我这般说，许晋的脸色略微有些缓和，可眉头却始终紧蹙着，不得半分舒展。
我缓步行上前去，站在许晋面前，沉声说道：“只不过......世间再无陆安歌......”
说罢，我心里不免钝钝一痛。
世间何止再无安歌，亦是再无倾玉。
如今有着的，只是霍婍毓。是星线命盘中的一颗棋，是被灵华君所舍弃的一小部分，微不足道。
“草民知晓。”
正当我出神之时，许晋竟然欠身施了一礼：“虽不知是何缘由，但如今您贵为皇妃。什么当说，什么不当说，草民还是知晓的......”
看着许晋突如其来施了一礼，我意欲上前将他搀扶。可这突兀的疏离蔓延，我渐渐明白，有些路注定无法回头。
“是。”我缓缓收回手站定：“得知三皇子留先生在府中，便想着总是会照面，与其惊到先生，不如先来问先生安。”
许晋抬头看向我，一瞬间，我察觉到他的眸光看上去竟是那般陌生，就仿佛在打量一个全然不识的人，谨慎而淡漠：“不过短短数月，你竟全然不似在书院时的那般天真懵懂。现下这般看着你，倒真有些恍惚之感。如今站在眼前的人，的确不是安歌了......”
说到这儿，许晋微微欠身：“草民恭送三皇妃。”
见许晋俯首，久久不起。我便知道，此番相见也该到此为止。我没再多言，只转身缓步从凉亭离开。就在转过廊桥的时候，我瞥见三皇子远远站在假山旁，定定朝着我的方向看来。虽能察觉到他锐利的目光，但因为离得尚远，他的神情我并不能瞧得真切。
那日，三皇子并未再来我的房中。
他这般行事，倒叫我松了一口气。原本这几日，三皇子待我便有些不同寻常。那些不合时宜的亲密之举亦是叫我不知如何自处。彼此都清楚地知晓，我并非是真正的霍婍毓，而如今顶了霍婍毓的位置，不过是他为江山，我为命盘，如此而已。
我不知三皇子会有那般的举动到底是为何，但却知道自己心中不愿，只要他一靠近，灵华君那双清冷的眼眸便总是在我眼前晃来晃去。却又像是在九重天还覆着素绫那般，迷迷蒙蒙叫人瞧不真切。
是夜，我揽了白糖花躺在榻上。也不知这小家伙想些什么，今夜静得格外出奇。小脑袋搭在我臂上不过片刻，便已沉沉睡去。我抬手捋了捋她额上的绒羽，眼皮便也沉沉落下。
梦中，我又至栖霞。
奉云仙君依旧是那副捉摸不定的模样，眼角泪痣逸散着魅惑气息。他站定在栖霞宫前的玉雕阁台，望向我的时候，欲言又止。
我在梦中见过奉云仙君数次，亦随他来过这栖霞山。如今看着他似冷非冷的目光落在我身上，倒让我一时有些怔忡，分不清到底是真随他来了这栖霞山亦或只是在梦中走了一遭。
“若还是这般留在三王爷府中，无疑是引火焚身，你可知晓？”奉云仙君缓缓开口，说话间，水云仙袍的长袖一拂，便有玉桌茶盏显现于面前。
许是因为在梦中，我倒也并不觉得拘束。只欠身一礼后落座，端起茶盏轻抿，片刻后才沉沉点点头应道：“我知”。
我自然知晓奉云仙君言下之意。三王爷太过亲密的举动已让我有所察觉。若说昔日我是九重天上懵懂无知的朱雀小妖，如今在尘世短短时日，却也似明白了许多。便是现下低着头抿茶的模样，连自个儿都觉得带着几分深沉。
“你心中不是倾慕着灵华君吗？便是这样也无妨？”奉云仙君冷不丁地开口，这冷冷淡淡的一句话，却像是箭一般，直戳我心。
端着茶盏的手微微一颤，我猛然抬头看向奉云仙君，正欲开口说些什么，却惊见他神色陡然一变。
下一刻，水云仙袍翻飞，手中的茶盏与面前的玉桌瞬间消失不见。而我的身体却似一片轻云，朝着栖霞宫翩然飘去。奉云仙君的仙息在我身边团绕，将我全然封住。而宫门轻然闭合的一刹，我瞥见出现在玉阁上那让我浑身颤抖的九天凤驾......
自破仙柱上历经那番苦痛，像是雷电重新劈在了我身上，蚀骨钻心的痛直袭全身。纵然是被关在栖霞宫中，什么都瞧不见，可脑海却也清晰浮现出那被身着了七彩衣的仙婢簇拥的九天凤驾上，会显露出一张怎样明艳却又狠辣的面庞。
“要至仙君这栖霞山还真是要费上一番气力。”
玉蓁帝姬的声音随着轻风送入殿中，让我浑身生寒。我不知她为何会出现在栖霞山中，只期盼着此时若是一场梦，便是快些醒来才好。
“帝姬该庆幸有天君圣旨在身，若不然，本君这栖霞山于帝姬而言，只怕也同灵华君的天府宫一般了......”奉云仙君的声音不卑不亢，沉沉落定。
可是他这番话却让我回想起昔日在天府宫的一桩旧事来。
那时玉蓁帝姬的凤驾已至天府宫外，仙娥来禀之时，灵华君却以游历之名回了帝姬。纵然被帝姬识破，也只如实道了句“不愿见”。就连金德那老头儿也不免连连感叹这九重天上能这般无畏折了玉蓁帝姬颜面的，也只有灵华君了。
不过现下这般看来，不止是天府宫，就连这栖霞山，玉蓁帝姬想要踏入，也并不容易。
“奉云仙君言语这般刻薄，可是同灵华君一样，认定是我害死了绵蛮？”玉蓁帝姬倒也不恼，只缓缓问道。
绵蛮！
这名字叫我心下一惊，脑海中不免回想起嵌花楼中出现的那青衣女子。虽不知她到底与绵蛮仙子有无关联，但我清楚地记得，灵华君瞧见她时那满是震惊与心悸的模样。我知这是他难以磨灭的痛，更是我无可逾越的坎。
只是玉蓁帝姬这番坦白，倒的确出乎我的意料。
金德老头儿曾说过，绵蛮仙子是因得历劫出了差池，才会仙逝。可玉蓁帝姬这话听来，倒是与她有着脱不开的干系。
若当真如此，便也能明白，为何灵华君与奉云仙君都这般不待见这位九重天上的帝姬了。
“我是倾慕灵华君，但身为九重天上的帝姬，也不至因此便害了绵蛮......”玉蓁帝姬听上去像是同奉云仙君释明，可这话语落在我耳中，却听不出丝毫情意。回想那灵云坠后的明艳双眸，我才发觉，玉蓁帝姬远不是瞧上去那般端庄温柔。琉璃殿中，她惩处我的一幕历历在目，而那狠厉刺骨的眸，我无论如何也不会忘。
玉蓁帝姬话语落定，我便听见奉云仙君一声冷笑：“我不想同帝姬谈论这些，帝姬也该知晓这栖霞山不是你该踏入之地，趁栖霞山群兽尚未察觉之时，帝姬还是行了旨意快些离去吧。若不然栖霞山的群兽震怒起来，惊扰了三界，又要劳烦九重天费上些许气力了。”
奉云仙君这话说的毫不客气，我无法想象此刻玉蓁帝姬的脸上会是何般神色。但很快我便听到玉蓁帝姬不紧不慢地应道：“也罢，既然奉云仙君这般不留情面，我也不便多言。此番前来，是奉天君旨意，近些时日栖霞山中有莫名气息萦绕，似妖似仙，故而天君特命我前来查明。”
听闻此言，我心下一惊。不知这些时日，除我之外，是否有旁的仙家或修仙之妖在栖霞山出没。若是没有，玉蓁帝姬此番前来，岂不是为擒我而来？！
一想到落在玉蓁帝姬手中的下场，我便不寒而栗。先前是破仙柱，那这一次呢？陆安歌这副身子，不过是个凡人，许是连破仙柱都近不得，只消玉蓁帝姬轻轻动一动手指，我便再无活命的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