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命盘交错,执命难合
知晓何为可言,何为不可说。我只能轻点了点头应道:“尚好。”
“坐。”
灵华君并未抬头,只是又将一枚棋子落在棋盘上,淡淡吩咐了一句。
我在灵华君对面落座,却局促到不知该看向何处。如今的灵华君不似我在天府宫所见的那般亲近,倒像极了在金德老头儿府前初初见时,他杀的金德老头儿片甲不留的那般冷峻模样。
“今日皇上传召,可曾说过些什么?”灵华君的目光始终都落在棋盘上,不曾瞧过我一眼。
“没什么。只是寒暄了几句,顺带提起了婚事。”我看向灵华君,但很快又把目光从他轮廓分明的脸上移开。
我很想多看几眼,多看看这张许久不曾见却又让我思念至极的脸庞。可偏偏却又不敢将目光多停留片刻。
“唔……”灵华君轻声应道,随即皱起了眉头。
“我……”
我正欲开口,灵华君却又道:“过些时日,你要随三皇子一并出征。”
“什么?”
听闻此言,我自然是大吃一惊。思及方才三皇子所说“有些事还是你同她来说更妥当些”难道指的便是此事?
“三皇子出征之事我尚且不知。可是师父……为何我要随三皇子一并出征?您……”我小心翼翼地开口。
“与我无关。”灵华君终于抬起头,目光淡然地落在我脸上:“教舞坊一事之后,我不会再要求你做任何事。”
这话在我心上重重敲了一下,昔日从白糖花口中得知,灵华君是刻意安排我入了教舞坊。但他从未事先对我提起只字片语。以至于我初初被擒之时,的确心伤不已。可后来也思量的明白,我不过是灵华君手中一颗棋,为了拨正命盘,没有什么是不可以做的。这般想着,倒也尽心尽力在教舞坊探听虚实。只是之后阴差阳错成了三皇子妃,却也是连我自己都万万没有料想到的事。
“师父……我知道是我做的不够好……”我垂下头,看着衣襟上绣着的金丝花朵,声音惊怯。
“已经足够。”灵华君的声音似乎变得柔和了些:“只是如今你不必再去做任何事……”
不必去做任何事……
我反复思量着这句话中的含义,却心胆生寒地察觉到,不必去做任何事便是意味着灵华君不再需要我的存在。
一瞬间,心似落入冰窟,冷得我几乎喘不上气来。却仍要凭借着最后一丝不甘,强撑着问道:“既是如此,我又为何要随三皇子出征,据我所知,女子随战乃是大忌。”
听到我这番问话,灵华君原本要落子的手悬在了半空中。也不知过了多久,他抬头看向我,一字一顿地说道:“因为三皇子不会将自己的唯一一块软肋留在京城。”
起先我并未明白灵华君话中之意,软肋又是何指?可直到他看着我的目光带着几分探寻的意味之后,我恍然明白,原来他话中的软肋便是我。可我为何又成了三皇子的软肋呢?
细一作想,三皇子略带亲昵的举动便不由自主地在脑海浮现。脸颊腾地一下灼烧,我不敢再多说半个字。
然而灵华君倒像是全然没有察觉到一般,只缓缓将手中棋子落定又道:“此番出征凶险,甚或腹背受敌,这境况三皇子定然也是想过的。为了避免更糟的局面,三皇子打算带你出征。方才他同我说的也是这桩事。”
看着灵华君那全然与己无关的淡然模样,我心中莫名升腾一丝怒火:“既是三皇子的主意,既是他的打算,为何他不亲口说与我?又为何要叫师父说与我听?难道只因我唤你一声师父,便什么都要听你的吗?”
我不知道那一瞬是不是错觉,灵华君棋子落定的一瞬,棋盘上似乎如昔日我曾见过的那般,隐隐闪过一道光。棋盘如同是一面被投落石子的平静湖面,氤氲开几圈光纹。
“安歌。”灵华君突然开口唤了我的名字,但却不是“倾玉”。
昔日他带我来京城,告诉我“陆安歌”这名字不能再用,便给了我“倾玉”这名字。我不知道那一刻在灵华君的心里,到底有没有忆起曾经在天府宫中那个贪吃贪睡的小朱雀。是将我当做了她,亦或者说,于他而言,“倾玉”不过是个随手就能拿来用的名儿,叫着顺口罢了。
正当我惊诧于此,又听得灵华君缓缓说道:“终究是我带你来了此处。陆府一案,纵有太多疑点,却也再难证清白。你虽是阴差阳错入了霍府,可如今能以霍婍毓这个身份活下去,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有朝一日……”
说到这儿,灵华君微微顿了顿。我知晓他所说的有朝一日,便是命盘拨正,三皇子执掌天下的那一天。
但听得灵华君轻咳一声,继而说道:“到了那个时候,你会明白往昔一切终是值得的。”
值得?我在心里暗自冷笑。什么便是值得?
在灵华君的眼中,我一个身负叛逆之罪的陆府余孽,日后能以霍婍毓的身份伴九五之尊的身侧便是值得?
若这一切能被称作值得,我宁愿当日在破仙柱上魂飞魄散,也好过今日这般煎熬。
纵然心像是被刀一下下割成碎片,脸上却还强撑着几分笑意道:“师父当真这般想?”
“当真。”灵华君应得毫不迟疑。
“即便不能陪在师父身边也无妨?”我仍有些不死心,可眼中已是蓄满了泪水。
灵华君没有抬头看我,他只是注视着棋盘,像是在全神贯注思量着黑白两色棋子的厮杀。口中却淡淡回道:“无妨。”
“安歌知道了。”泪水滑落的一瞬,我急急垂下头,不想被灵华君察觉。起身抚礼,我转而朝着屋门方向行去。
没有挽留,身后只传来一次次棋子落定的声音,没有丝毫犹豫,那清脆的声响,仿佛在一次次昭告着灵华君的绝然。
屋门开启的一瞬,我瞧见了绵蛮那张清丽柔美的脸。瞧不出她的神情,但我却知道,她许在门外候了很久。或许屋中灵华君同我说的一切,也都尽数落在了她的耳中。
但我已经没有气力纠结于此,眼下我所想的,只是如何能尽快离开嵌花楼。灵华君那般冷冷淡淡的模样,我不想再多瞧上一眼。
是了,是我这只小朱雀痴心妄想。以为在灵华君的天府宫待上几日一切便会有什么不同。以为只要在他身边陪伴着他便已足够。可在灵华君眼里,我却原来也不过是个可有可无的存在。无论是在九重天上,亦或是在这凡间的嵌花楼中,他眼中有的,从始至终都只是绵蛮而已。
九重天已是回不去了,身在这凡间,做了陆安歌,又借了霍婍毓的身份,那我便做好一枚棋子便是。以后会如何,随他去吧……
我从未觉得如此疲累过,以至于绵蛮是如何引着我上了马车也全然不知。放下车帘时,我隐约听到了绵蛮送行的话语,却也没有丝毫反应。
空荡荡的街上,只有马车徐徐行进的声音。我将头靠在一侧,心里是从未有过的悲凉。
“灵华君惯是这样的性子,你太过执着,伤到的也只是自个儿。”
马车里悠悠响起一个声音,我抬起眼帘瞧过去。不知何时奉云仙君出现在了车里。一脸无可奈何的表情,眼中却隐约泛着几分疼惜。
若是昔日他这般劝我,我定是会往心里听上一听。可现下瞧见他,心里对绵蛮的嫉恨尽数化作怒火撒在了他身上。
“仙君这话倒是留着去劝自家妹妹,那绵蛮仙子对灵华君的倾慕之意匪浅,若非不然,也不会落得那般……”
可话一出口我便有些后悔,一则这的确是奉云仙君的痛处,我这般不管不顾地去揭他心上的疤,委实有些过分。二则我怒气一出,才恍然意识到,奉云仙君虽待我平和,可怎么说他也是九重天上的仙君,我这般大不敬,只怕是要彻底惹怒了他,丢了小命。
然而转念一想,要是死在奉云仙君手上,倒也比那破仙柱上死的体面些。
谁知奉云仙君竟丝毫不怒,只是黯然垂下眼眸,沉声道:“你又怎知我没有劝过她。可她同你一样,但凡认定了什么,便是谁也扭不回的性子。纵然丢了性命,也觉得无妨……却从不会想想,我同灼光没了她,又当如何?”
车中光线昏暗,却也叫我瞧见奉云仙君眼中闪烁着的点点泪光。
心下一软,我叹了一口气道:“想来绵蛮仙子也是知道的,有仙君这样的兄长疼爱着,是她的福气。”
奉云仙君没再说话,只靠在车中,闭目安神,瞧他这模样,是打定了主意要跟我回府去。只怕他那仙袍袖笼里还藏着几坛九重天上的仙酿。
望着奉云仙君那张冷魅的脸,我忽然想起一桩事来,忙开口道:“那嵌花楼中唤作绵蛮的女子……会不会……”
还未等我说完,便被奉云仙君不耐烦地打算:“不过是同绵蛮一样的名字,凡胎而已,不必再提。”
瞧得出,奉云仙君对嵌花楼中那女子唤作“绵蛮”一事十分厌恶。分明都是九重天上的神仙,奉云仙君瞧得出,难道灵华君却瞧不出吗?
“可灵华君却不做此想……”我苦笑着低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