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38章 命盘交错，执命难合
“三皇子他……不，将军现下如何？”
一个沉郁的声音伴随着急促的脚步响起。我抬头看去便见赵宗安带着两个手下匆匆行了过来。
他先是四下打量了一下伤兵，复又问道：“将军现下如何？”
我的心也在一瞬提了起来，赵宗安有此一问，难道是因为……我不敢再想下去，生怕灵华君或是三皇子也如同眼前这些受伤的兵士一样。
“我们追击之时遇了埋伏，大军被冲散为三股，不过属下被抬走时，听闻将军已经冲出重围，想必现下正退军休整……”一旁有个断了腿的士兵费力的抬起身，回应着赵宗安。
听到这话，我长长舒了一口气，也瞧见赵宗安的神色略有缓和，但很快他又握着拳头在空中用力一挥：“可恶！我本该跟随将军，可如今却守着这城，离不得半分！”
“大人定能体谅将军的苦心，这城中还有诸多百姓需要大人保护。”
就在这时，一个清越温婉的声音响起。
我循着声音看去，便见一个穿着粗布裙衫，手中拿着药臼的女子。瞧上去与我差不多的年纪，眉眼十分清秀，虽是着了粗布衣衫，却也掩盖不住她的美丽。她站在那里，神色清淡，整个人却散发着一种无可言说的温柔气息，宛如在月光下静静盛开着的白牡丹，飘溢着幽幽的清香。
“月哲姑娘。”赵宗安的焦躁似乎在一瞬间退去，看向眼前这女子的时候，他的神情中竟带着几分恭敬。
这样的恭敬不免让我有些好奇，这个年轻的女子为何能让一身傲骨的赵宗安如此相待。
月哲弯起唇角，淡淡一笑，算是回应了赵宗安。继而便蹲下身，伸出手轻轻摁在方才那士兵的肩头：“快躺下。”
她的声音十分温柔，却又让人无可抗拒。那士兵缓缓躺下，又疼得倒吸了一口凉气。
“月哲姑娘，这些受伤的兄弟就有劳你了。”赵宗安微微欠身看向她。
“大人放心，月哲定当竭尽全力。”月哲没有抬头，一手轻掀开士兵伤处的药纱，一边低声应道。
赵宗安没有再多言，他似乎对这女子充满了信任。他点了点头，便带着手下往城楼上行去。
“你……过来搭把手。”月哲的声音又响了起来。
我四下看了看，便见周围除了我之外，皆是伤兵。
“别乱瞧，快过来。”月哲催促道。
这下我十分确定，月哲是在唤我，便急急起身，迎了上去。但见月哲半跪在那士兵身旁，小心翼翼地将伤口上的药纱又扯起来些：“捏着这药纱，我替他上药。”
我接过药纱一头，月哲便将药臼中捣好的草药轻轻涂了上去，一边涂一边柔声安抚道：“会有些疼，你要忍着。”
“不碍事，我撑得住，多谢月哲姑娘。”那士兵强忍着痛，缓缓说道。同赵宗安一样，他对于眼前这女子也有着说不出的恭敬。
如此一来，我越发好奇，便忍不住偷偷打量着月哲。
“我在凉城从未见过你，你从哪里来？”月哲将药涂了上去，突然转头看向我。
她的双眸如同星辰一样熠熠生辉，惊诧与羞怯之中，我急急低下头去，一时不知该如何回应。
夜风里传来月哲轻柔的笑：“你倒是害羞了。”
我忍不住又看向她，便见火光映照下她的双眸中盛了些许笑意，却也转瞬即逝。
“这些年，凉城始终战乱不断。可城中的百姓都知道，此番一战，不同往日，只怕会甚为惨烈。若守不住，恐会被屠杀殆尽。可若是守住了，却能换来凉城前所未有的安宁。”月哲渐渐变得冷肃：“这城中的所有人早已做好了准备，誓与凉城共存亡。”
说着，月哲接过我手中的药纱，重新将敷过药的伤口处裹紧，又十分自然地吩咐我：“两个时辰后重新敷药，更换药纱。”
月哲似乎是有这样的魔力，她的话语总是让人无法抗拒。我点点头，看着她起身，便忍不住跟了上去。
“这几日你就跟着我，简单医伤的法子我都会一一告诉你。不过这并不是件简单的事，倒是要辛苦你了。”月哲说着，转过身定定看向我：“皇子妃。”
夜风微凉，我怔在原地，静静注视着月哲，我不知道她到底是何时知道了我的身份，可被一眼看穿的羞赧却让我有些不知所措。
“凉城很小。”月哲缓缓开口：“如你这样让人过目不忘的女子，只消动动心思，便知道是何身份。这身装扮，骗骗那些大老粗尚可。怎么可能瞒得过我呢？”
月哲的神色中带着些许狡黠，此时的她看上去少了方才的疏离与冷肃，多了几分平易温和。我朝着月哲一笑，便也快步跟了上去。
之后的两日，我便跟在月哲身边。她虽知晓我的身份，却并不拘束。在她看来，仿佛我不过是个跟着她学医的新手。月哲手把手地教我，细致有时，严厉有时。不可否认的是，跟着她的这两日，我的确学到了不少东西。
黑河源的战事仍在继续，传入凉城的消息是——三皇子在大军遭受伏击之后，退军休整，在防守之地与敌军奋战了一日，暂且拖住了对方的攻势，而略作战术调整之后，又强势回击。
阿都赤没有料想到面对着的是这样一群毫不退缩的勇士，原以为可轻松大获全胜的他显然掉以轻心。在大军的反击中渐渐招架不住，败下阵去。
伤兵源源不断地被送回凉城中接受医治，较之伊始的无措，我已能十分淡定地应对。因为我知道，对于他们来说，活着便是上天最大的恩赐。只要活着，凉城势必就能被他们坚守保卫着。我能做的，就是帮助月哲，妥善处理他们的伤口。
时间仿佛在战乱之中变得不存在，黑夜白昼交替中，我顾不得再去忧虑许多，或许，看不到那些熟悉的面孔，便意味着他们没有受伤，他们还在坚持不懈地奋战着，为凉城，也为凉城之后数以万计的生灵。
这日，就在月哲教我缝合伤口之时，突然听得一阵骚乱，很快城楼上便有士兵高声叫道：“开城门！开城门！大军归城了！”
听到这话，我的手不免颤抖了一下。被触碰到伤口的士兵忍不住**。一旁的月哲只冷肃地说了声：“仔细些。”
我赶忙敛了心神，全神贯注地缝合着伤口。
待伤口缝合，月哲拿过药纱，朝我低语：“快去吧。”
听到这话，我赶忙起身朝着城门处急步行去。只见城门大开，而行在最前方的，赫然是一手持剑一手搀扶着三皇子的灵华君。
我从未瞧过灵华君这般模样，彼时在九重天，他是那个清绝孤冷的身影。总是俊逸洒脱，高高在上。记忆中的他，永远是执了棋子气定神闲的模样。他是那般的翩然出尘，神情总是清清淡淡，喜怒不形于色。便是在凡间成为元度卿，拢在他身上的，也是那般浓浓的书卷之气与如玉的温润。
可此时的他，并未着兵甲，长袍上沾染着血迹，一柄寒光熠熠的剑持于手中，长眉怒竖，神色竟是带了几分我从未见过的冷厉。
被这样的灵华君所震慑，我站在原地竟停滞了脚步。但很快，我便从三皇子的姿态中察觉到，他受了伤。
回过神，我急急迎了上去。便见三皇子的左手低垂着，兵甲肩头处已被血迹浸染。尽管他脸色苍白，甚至显得有些虚弱无力，可在看见我的一瞬，却仍然勾起唇角，露出一个浅淡的笑：“不碍事。”
只是短短三个字，我的心却像是被谁狠狠揪了一把。
“他中了箭，索性没有伤到要害，你不必担忧。”一旁的灵华君缓缓开口，声音没有丝毫波澜。
我看向灵华君，他的眸子如同深潭，无可探寻。瞧不出他到底在想些什么，但随即，我便也明白些许。他是为拨正命盘而来，如果三皇子是真命天子，那么只要他在三皇子的身边，三皇子断然不会出丝毫差错。
想到这儿，我便搀扶住三皇子，下意识地道了声谢。
可这谢字出口，我却清楚地察觉到灵华君的身形僵了一僵，他转过头看了看，跟在身后的子戟便赶忙迎上来，同另一个兵士将三皇子搀扶住。随即赶来的赵宗安瞧见这番情形，便急急吩咐他们搀扶着三皇子往府邸行去，继而又吩咐身边的人：“去请月哲姑娘来。”
跟着众人行至府邸，我正欲跟着入府，却被人拦挡了下来。赵宗安闻声，正要转头呵斥，目光落定在我脸上转了几转后，便略有惊讶地说道：“你怎么……？！”
我没再应声，只是站在那里，倔强地看着他。
“让她进来。”
赵宗安没有当场拆穿我，只是吩咐兵士不必再拦。
匆匆行入屋中片刻，月哲便也赶到。看着三皇子身上的兵甲被卸下，露出满是血迹浸润的里衣时，我的泪水忍不住在眼眶中打转。
月哲吩咐几人去备些清理伤口所需的东西，遣去了屋中大部分人后，便看向我道：“还请皇子妃搭把手。”
我点点头，便走上前。小心翼翼地替三皇子除下血衣。
伤口处血肉与衣裳粘连，尽管我已经十分仔细，却还是听得三皇子轻哼了一声，但很快，他沉沉的笑便传入耳中：“几日不见，你竟学会疗伤了，实在是让我刮目相看。只是不知，跟着凉城名医月哲姑娘，又有多少长进。”
我哪有心思同他说笑，只轻柔地替他打理着伤口。谁料在一旁备着药材的月哲却开口道：“这几日，城中的伤员大都是皇子妃在照料，得此佳人，实在是三皇子的福气。”
“是啊，是我的福气。只是不知道这福气我能拥有多久。”三皇子轻叹了一口气，声音沉郁。
听到这话，我下意识地看向他，却见他微微仰头，目不转睛地凝视着我：“毓儿，你从方才起，为何就是一副快要哭出来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