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37章 命盘交错，执命难合
没料想祁稚会说出这样一番话来，我所识得的祁稚，虽说素日里喜欢打趣取笑我，可对于仙务，他却从不敢有丝毫怠慢。况且在灵华君座下服侍，听壁脚这事他断然是做不来的。
“且不说这个了。”祁稚打断了我，赶忙说道：“如今君上拨正命盘，我瞧着那执命棋盘上的棋子已渐回正位。不巧你现下也算得上一颗执命棋，只是……”
“只是什么呀？”白糖花从我怀里挣脱出来，站在祁稚面前：“我说你这个小仙童说话怎么磨磨唧唧的？到底是要急死谁？”
祁稚抬手在白糖花的团髻上弹了弹，这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举动几欲让我落泪。从前我在天府宫同祁稚斗嘴时，他也喜欢这般弹弹我的团髻。
不过祁稚似乎没有注意到我的神色，只是笑着看了看撅起嘴的白糖花后，便正色道：“你也算得上一颗执命棋，只是原本就是借了这皮囊置魂，如今看来倒是毫无命数可言。”
“那又如何？”一旁的白糖花转动着圆溜溜的眼睛，一脸不解。
“于这命盘之上，没有命数，便是变数……”祁稚神色沉重地看向我：“你可懂我在说什么?”
我缓缓点了点头，祁稚的意思我自然明白。我这个所谓的变数，是灵华君拨正命盘之时的无可掌控，而我的一言一行，一举一动，都会在不经意之间影响到这盘棋的走向，甚至有可能让灵华君所做的一切都付诸流水。
“你……”祁稚似乎还想对我说些什么，可眼前的光影突然浮动飘散开来，但见祁稚和白糖花的身影开始变得模糊，而他们的声音也似乎在慢慢飘远。
“毓儿！”
一声厉喝，我打了个激灵，回过神来。却见自己还瘫坐在树旁，方才冲天的火焰已经熄灭，而在火把映照下的，是三皇子沾染着灰烬却满是焦灼的脸。
“三……皇子……”
怔怔看着眼前的人，我不知方才到底是出现了幻觉还是当真看到了祁稚。
“没事就好。”三皇子一把将我揽入怀中，用力抱紧。
靠在他的肩头，我看到站在不远处的灵华君和绵蛮。灵华君的长衫上虽然沾染了灰烬，但面颊手指却不曾有半分黑污。他果然是九重天上的仙君，不会被尘世俗物所染。
他的目光牢牢锁住了绵蛮，仿佛在这夜深的天地之间，只有他们彼此的存在。可我却还记得，方才他救我出马车时，那温热的指尖和急促的那句：“倾玉，过来！”
可眼下看来，方才的一切，都像是全然没有发生过一般。
“没有命数，便是变数！”
祁稚的话语突然在脑海中回想，我心下一惊，便不由自主地将手臂收紧，而指尖传来的温热和坚硬却提醒着我，我环抱着的，是一身兵甲的三皇子。
片刻之后，大军重新修整启程，但气氛却是前所未有的沉重。尚未交战，已遭重创，只会挫败将士锐气。而我则不得不开始思考那个关于“不详”的传言。
抵达凉城的时间比预计晚了一个时辰，将士们因为扑救粮车，都显得十分疲惫。唯有三皇子方一入城，便与凉城守将赵宗安等人连夜议事。至破晓之时，才回到屋中，靠在椅上小憩。
我醒来时，便瞧见三皇子坐在椅上，轻闭着双眼，呼吸便得缓慢而均匀。起身走上前去，将披风轻轻盖在他身上时，却见他睁开了双眼，与此同时，他轻轻握住了我的手指。
“毓儿。”他轻声唤我，眼中是旁人难以得见的柔情：“我从未觉得我的决定是错的，可就在昨夜，看着毫无反应的你，有那么一瞬，我觉得我错了。从一开始，我就不该带你来凉城。我始终自负的以为，你只有留在我的身边，我才能够保护你。”
三皇子微微抬头，仰视着我，手上的力道一下一下的加深。他心底的纠结无奈在这一刻，似乎尽数向我显露了出来。
我反握住他微凉的指尖，朝他淡然一笑：“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可既然来到了凉城，我自然也有所觉悟，自然会设法周全了自己。无论如何，我的身份，可是霍将军的女儿……”
委实也不知该说些什么来安慰三皇子，只是觉得这般说了，他心下该有所明了。于我而言，只有留在凉城，留在灵华君身边，才能尽力确保我这个变数不会成为最终的祸数。
想到这儿，不免暗自苦笑。
这些时日，疼了许久，也试图逃了许久。可到了此刻，在乎的却还是灵华君。这一盘棋局之上，哪怕我终究是颗弃子，我却也心甘情愿做了他手中一颗执命棋。
“毓儿。”
就在我愣神的空当，三皇子突然起身，朝我近了些，眸中满是柔情地看向我：“你知道吗？这么久了，你从未像现在这般同我说过话。如今……我真觉得，你便是我的皇子妃。”
惊诧之中看向三皇子，却见他的神情十分认真，他握紧我的手摁在胸口，压低声音道：“毓儿，答应我，此番征战回京，你便做我真正的妻子，可好？”
真正的妻子……
心弦轻动的一瞬，眼前也突兀浮现出霍婍毓满是泪水与愤恨的脸。
是啊，这个位置原本就该属于她……
而我这颗棋，却不知最终会落在何处。
“怎么？”见我许久不应，三皇子微微皱起了眉头。
我看向他，清浅一笑，便缓缓点了点头。祁稚说过，我这变数让灵华君心忧。若要将三皇子的命盘拨正，眼前这一战势必不能有任何闪失。我能做的，只有让三皇子安心应战，如此而已。
“毓儿。”
三皇子动情地唤了我一声，便将我拥入怀中。窗外天色渐明，而我知道，这一战很快会来。
两日后，凉城集兵。
三皇子站在城楼之上，对着众将士宣下誓战之言。虽然将士们的呼声震天，可我仍从那一张张面容上看到了隐藏着的不安与担忧。
不详之言似乎从未在军中消退一天，相反有愈演愈烈之势。我不知道这流言三皇子听去了多少，但这两日他从未提起过，只是看着他骑在战马上，从城门率军而出的时候，回眸看向我的那一眼，充满了牵挂与忧虑。
凉城以西的黑河源，是此次交战之地。我身处凉城，并不知战势如何，但从送回的战报来看，敌军的首领竟然是昔日在京城见过的阿都赤。雀台夜宴，阿都赤与廖雪莹下落不明，如今看来，他早已设法逃回了西域。
阿都赤在京城以商人身份做掩饰，又有廖雪莹在教舞坊中里应外合，想必早已得了不少军情，也暗中拉拢了不少重臣，此番定是有备而来。
一想到此，我便心急如焚。对于此次交战，阿都赤到底知晓多少？又做了多少对策防备。战场之上，他会否对三皇子用兵了如指掌。而此次前往随战的灵华君与流风、子戟又会不会有性命之忧？
我虽在城中，却备受煎熬。每每有人来报前方战事，我便忍不住要问个究竟，对于此，凉城守将赵宗安颇有微词。看得出他并不喜欢我，只是碍于身份，勉强留个情面罢了。大多时候，他只会淡淡说上一句：“三皇子安然无恙。无需担忧。”
焦灼之时，我便偶尔去城门前走动，想着会不会从守城的将士那里听到些消息。但却没料到会猝不及防看到那样惨烈的场面。
那一日，我又在城门附近走动时，突见城门打开，继而便看到有一队满脸血污的将士匆匆而入，而他们抬着的木架上，赫然是遭受重创的兵士们。
“追击之时，我们中了埋伏！快救人！”
短短一句话，却重重击在了我的心上。心口如擂鼓一般剧烈跳动，我匆匆迎了上去，却被守城的将士拦在一旁。在他们看来，像我这般着了轻纱的女子只会平添更多的麻烦。
匆匆瞥了一眼，未曾见到熟悉的面孔，便略心安了些。可那些躺在木架或高声大叫，或痛苦**的兵士们，浑身血污，有的没了胳膊，有的被砍断了腿，有的面上是一道长长的刀口，半边脸已是血肉模糊。看着这惨烈的场面，我才清醒的意识到，这并不是结束，而只会是个开始。
这些兵士有的也不过是同流风子戟一般大的年纪，却已在战场上遭受了这般的苦痛。想到这儿，我突然意识到，不能就待在此处袖手旁观，势必需要做些什么。
打定主意，我便转身朝着府邸跑去。片刻之后，我已回到了城楼前。身上穿着的，是同灵华君前来的小仆衣裳。挽了发髻，换了装扮，我混在忙碌的百姓之中，帮着那些兵士止血，搀扶着伤兵往医署行去，倒没人注意到我，也再无将士阻拦。
看着那些受伤的兵士，我强忍着惧怕，学着替他们止血包扎。不出半日，我已能够独自处理一些简单的伤势。
伤兵源源不断地运回城中，我惧怕看到那些熟悉的面孔，却也没有闲暇去想更多。只是在众多的伤兵中来回穿梭着，却不察天色已渐渐暗沉了下来。
待将伤兵都安置妥当，我才觉得浑身酸痛。便靠着城楼边的一处安置轻伤兵的营帐，席地而坐。
一轮弯月攀上了城墙，城楼上的火把也次第燃烧了起来。我将头轻靠在身后的木桩上，看向苍穹。深蓝的天幕上，有点点繁星。
不必想，此刻的九重天上定是星河满盈，一片流光溢彩。那里有永远不变的静谧祥和，永远不会有眼前这样的血腥杀戮。我在金德星君府上肆无忌惮地吃着仙果儿的时候，从不知道，原来凡间会有这样的血流成河，而人，竟是这样一种脆弱的东西。他们像是被束在破仙柱上的我一样，随时都会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