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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在接下来的一个月中,我们总算体验了一把炼狱式的生活。早上五点我们便起了床,背着十斤重的石头,绕着长沙城跑。遭天杀自然不会加入我们的队伍,但是他为了防止我们偷懒,于是开着师部赏给他的那辆发动机比车喇叭还响的破吉普跟在我们后面。

    如果只是这样倒也还没那么说不过去,关键是这位爷坐在车上嘴还不消停:“加油,跑快点啊!打仗打不好,逃跑也不会吗?日本鬼子身上背着一百二十发子弹,一个掷弹筒,一把三八大盖,你看看他们打仗连他妈饭盒都背着,可就是这样人家还是比你们这群光杆子跑得快。战场上我见过一位仁兄逃跑的时候连枪都丢了,可就是这样全副武装的鬼子都还是追上了他。这种人,鬼子连子弹都他妈舍不得用,拿刺刀给解决了。你看看你们从上海到南京,一路在逃,可就是逃都跑不过日本鬼子,丢不丢人?都他妈给我跑快点。”听着遭天杀这骂街似的激励,我们羞愧难当。而我们这群乌合之众则成了长沙城一道亮丽的风景线。由于粮食的短缺,长沙城的人们因为没有早饭,所以为了省体力也就不会早起了。但当我们出现后,长沙城的大老爷们儿每天早上都起得很早,然后蹲在门口台阶上饶有兴趣的看着我们。简直是日以继日,风雨无阻,仿佛看我们比吃饭更痛快。当我们气喘吁吁的跑回了操练丑,遭天杀便开始了一天的操练,上午我们练射击,下午我们学拼刺刀。而他则在教我们拼刺刀的同时还教给我们如何能够忽然开枪阴鬼子而不伤着战友,教我们如何掘单兵坑,教我们一些战术指令和战术动作。

    接着我们一边操练,一边听着遭天杀的战场求生指南:“各位大爷一定要记住了,鬼子的飞机和山炮虽然阔气,但其实鬼子骨子里还是穷人,所以他不敢真的用密集的火力覆盖来招待我们,他们只会把这些用在我们的重机枪与炮群上,所以各位单兵大爷们就不要担心这些了,因为人家舍不得,至于炮群组和机枪组嘛,就听天由命吧!所以在战场上我们要尤其注意的不是这些,而是要注意鬼子的步枪与掷弹筒,这才是我们的克星。鬼子的三八大盖打的远,一枪八百米还能瞄着人,但咱们的中正式就丢人了,四百米子弹就能翻着跟头了,而且鬼子枪打的贼他妈准,所以我劝各位大爷要是看见对面的鬼子跪着或趴着瞄你的时候,要么就把头缩进单兵坑,要么就全身露出来,这样他就打不到你的脑袋。打了这么多仗,但凡鬼子那边响枪,我们这边就要躺下一个。不过好在鬼子的三八大盖杀伤力小,四百米以内,鬼子只要不是打中你的头或心脏,那就没事了,把伤口帮助就行了。鬼子找你拼刺刀,如果你不是少林或武当出身的,那我劝你还是撤吧,跟鬼子拼刺刀没什么技巧,那些给我扯技巧的最后都因为扯着蛋死在了战场上。所以跟鬼子拼刺刀就是不要怕死就行了······”

    他每天跟我们扯这些技巧,纯属闲扯淡,因为鬼子的战术虽然死板,但确实有用,更何况这些龟孙一个个的都不怕死,所以和他们打仗似乎无解,唯一的办法就是听天由命,遭天杀陷入了困扰中。

    而在这半个月中,我则慢慢的熟悉了我的袍泽。把我抓来的那个傻大个二楞是山东人,他可算是遭天杀的死忠了,这种人笨的遭天杀让他往东,他绝对往东走。

    还有痰盂,是上海人,原名叫谭宇,所以说叫他痰盂完全是理所应当的事。而上海男人天生的一股娘们唧唧的样在痰盂身上显现的淋漓尽致。在这个全团的人都习惯随处小便,可痰盂却连痰都不会吐。全团拥有最干净的衣服的人一定是痰盂,他对于什么事都会精打细算,从来都不会冒险。他其实不应该来打仗的,他的父亲是个教师,所以他天生就对打仗没什么兴趣。全家人在上海做了顺民,但偏偏造化弄人,一家人走在街上就因为没给鬼子的军曹鞠躬,就被鬼子练了靶子。谁也不知道痰盂从上海到武汉是怎么逃过敌占区的盘查的,我们只知道痰盂来到军营后就要了一支枪,从此留在了这儿打鬼子,痰盂虽然在琐事上唧唧歪歪的,但他在打鬼子的时候比爷们还爷们,二楞亲眼看见痰盂跟鬼子拼刺刀时不顾扎在身上的刺刀,扑过去直接咬下来一个鬼子的耳朵。

    狗蛋是川军团的,原来是个厨子,据说还是大饭馆的,大概炒菜炒久了,脾气也火爆了。他自从听说鬼子来了,是菜也不炒了,厨子也不做了,操起菜刀就参军了。这在川军团也不是常见的,川军团的人大多数嗨袍哥或者是被抓了壮丁的,但这位爷却是义愤填膺的自愿参军。可是这位爷上战丑就明白了一个道理,原来杀人和杀鸡不是一回事。于是他那盲人瞎马式的勇敢立刻就成了一江春水,从炮兵营转到了炊事班,后来又到了三团炊事班。

    垮爷是北京人,本名已经被人忘却了,因为其人喜欢夸夸其谈,而爷又是老北京人的一种称谓,于是我们都叫他垮爷。垮爷身为北京人,自然就有两大爱好,遛鸟和溜嘴皮子。可是鬼子来了,不让遛鸟了,于是一气之下就去参军了。垮爷是最好面子的,所以每次冲锋陷阵他总是第一个冲上去,最后一个退下来,为此他受过不少伤,但却从未改变,他不能容忍别人说他怂。

    老疙瘩是天津人,以前是天桥上说相声的,后来鬼子来了,他老婆没了,儿子也没了,于是老疙瘩只能抱着枪去打鬼子。说相声的老疙瘩与溜嘴皮子的垮爷本应该是最合得来的一对吧,结果没想到老疙瘩偏偏喜欢和狗蛋凑在一块儿。平时没事老疙瘩给狗蛋背报菜名,狗蛋则给老疙瘩开小灶。

    在我们这堆人里面三教九流的人混杂在一起,完全不像正规的中央军。但正规军人也是有的,比如说我们这儿命最硬的人—黄尚。这是我见过命最硬的人,按照贱名好养活的道理,敢叫这名字的人早就应该大卸八块了,可这位却偏偏每次能够大难不死。黄尚毕业于济南军校,在国军担任连长,结果第一仗就在武汉被鬼子埋伏了,全连人都死光了,就黄尚一个人被随之赶来的友军从死人堆挖了出来,后来他带领着一个连去埋伏鬼子,结果全连人又都死光了,他则在尸体堆里自己爬了出来。由于此人命太硬,以至于很多人都怀疑这孙子是不是叛变了所以才能一次次的活着爬出来。于是当他再组建连队的时候,没有人愿意跟随他,于是他便成了全团唯一的中尉士兵。

    在这里的每一个人都有着不同的故事,每个人的故事又都具有相同的悲凉。其实在这儿的每一个人都是不幸的,家国沦陷,又会有那个人是幸运的呢?但在这儿的每一个人却依然笑着把这些故事讲述出来,他们不是已经麻木了,只是伤感只能维持一段时间,生活却还要继续,鬼子也还在眼前。

    而此时遭天杀依然每天早晨带领我们跑步,然后教给我们一些枪支与刺杀格斗的技能。如今已经是十一月下旬了,今年的冬天特别的寒冷,而我们依然迟迟未领到过冬的御寒物品,为此遭天杀不惜好几次拉下脸来去求师长陈侃,但每次师长总是闭门不见,其实这也说得通。陈侃有一个特一营需要维持,而恰恰我们团缺乏补给,那么我们的补给到底去了哪里谁都心知肚明。师长陈侃一直认为自己的特一营是一把能够插入敌人心脏的尖刀,这也确实是事实,特一营的战斗力能够与中央军的王牌军队七十四军的任何一个营匹敌。在陈侃眼里三团则是一把菜刀,是一个已经被全歼了的团,现在新编的我们则是这个团的残渣。现在的三团只是一颗让陈侃能够喂养自己的特一营的棋子。而在陈侃眼里,遭天杀只不过是一个持才傲物的庸人,他曾经给过遭天杀再建一个特一营的机会,可遭天杀却拒绝了,他回到了三团,招揽了一些谁都看不上的残兵败将,这确实有些不识时务。

    而这一边遭天杀也有一种几乎焦虑的要疯的感觉,他明明能够感觉到战争来临的气息,可中日双方却按兵不动。他明明知道日军的总司令官阿南惟几是一个自傲的人,这样的人是沉不住气的,在第二次长沙大战中,阿南惟几已经尝到了甜头,虽然他因为宜昌方面的牵制没有攻陷长沙,但是他已经有了赢得信心,他一定会在此攻击的。可是他为什么还不动手呢?他到底在等什么呢?

    遭天杀非常想要一场战争,因为自己的兵有一半是没有上过战场的壮丁,还有一半人是已经在战场上丢失信心的收容所的残兵。所以他需要一场战争,需要一场能够打赢的战争。没有打过仗的军队,不管怎样训练,都是缺一些什么的。

    其实遭天杀并不知道,同样在等开战机会的还有一个人,那就是日军第十一军司令官阿南惟几,“华中派遣军”命令阿南惟几将进攻的矛头主要指向九江和宜昌方面。阿南惟几十分想再次攻打长沙,并且这一次他想要攻陷长沙城,以此来洗刷他的失败。就在两个月前,他明明已经快要攻陷长沙了,结果宜昌方面那整天缩在乌龟壳子里的陈诚部队忽然开始攻打宜昌,致使阿南惟几只好撤退了。他为此感到羞辱,明明要战胜敌人了,却忽然要撤军。但阿南惟几是一个不折不扣的日本军人,他习惯遵守上峰命令。在接到“华中派遣军”的命令后便立即对长沙地区进行局部休战。

    而渴望开战的他们并不知道,一件震惊世界的事件马上就要发生,而这件事情也造就了他们战争的开端。

    民国三十年十二月八日,日军海军司令官山本五十六偷袭美军珍珠港军事基地。民国三十年十二月九日,美国对日宣战,战争一触即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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