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零六章 交易
距离夏至三天,兰兮小筑处处洋溢着襄王刘珺即将迎娶长安城第一美人李倾城为平妻的喜悦。
据丁四娘抱怨,刘珺为李倾城准备的聘礼,铺了十里红毯,一车车的奇珍异宝拉到思夏居,极尽奢华,引起万人的围观。不过,最令闺阁少女津津乐道的是,刘珺在礼书上附赠的一篇《求妻赋》,洋洋洒洒三千字,剖白了这十年来与李倾城相伴的心路历程,赚足了热泪。
自从那日不愉快的巫山云雨后,刘珺再也没有踏足遗珠阁了,而我停止了绣活。明明知晓他是中了移情丹才会抛弃我,可我为什么会产生他过去就是深爱着李倾城的错觉呢。
四个多月了,常常失眠到天明。我知道自己作为二十一世纪的独立女性很没出息,除了背着跟丁四娘在阁外抓鱼虾蟹的小遗偷偷抹泪,我寻不到从云端跌落下来的出路。
秋夕姑姑实在瞧不起我的郁郁寡欢,便模仿我的字迹,写了一封信寄到椒房殿,大致意思是希望去猗兰殿小住几日,散散心。回信的竟然是刘彻,欣然应允。
于是,夏至的前晚,我在西偏阁哄小遗入睡,便返回正阁里收拾行李。如果刘珺的移情丹不能解开的话,我情愿独居猗兰殿,将小遗抚养长大。
当我正在思索是否摘下红豆玛瑙串归还给刘珺时,刘珺已悄然站在我的背后,轻轻地揽我入怀,冰冷的嘴唇摩挲在脖颈上,伴有微微的喘息声。
“堇儿,本王想吃虾仁阳春面。”刘珺在我的耳畔呼着热热的气息。
阿珺相公记得虾仁阳春面,是否代表他那颗并不温暖的心脏没有被移情丹完全侵袭呢?我又开始自我欺骗,嘴角翘起,足尖轻快地一点,就转过身子。
可惜,对上他那双寒潭眸子,我来不及掩饰眼底的失望了。还是毫无波澜却探不到尽头的深潭。望一眼,会陷进去,迷失方向。然而,我不舍地凝视了许久,任由比三更时蒹葭的露水还刺骨的潭水淹没我的胸膛。
“襄王,李倾城一吃虾不是起红疹就是呕吐。”我冷冷地道。
两个月前,我还在寒兰阁养伤,而刘珺借着公务繁忙的由头,搬到兰兮轩歇息。我反思了几天,也认识到,以自杀来抗拒刘珺迎娶李倾城的行为,是多么的疯狂。辗转反侧,便想到煮一碗虾仁阳春面给阿珺相公当夜宵,算是认错。
每一根面条,长短粗细一致,是秋夕姑姑教我亲手擀的。每一只虾仁,去头剥皮除肠线,炸得酥酥的,馋嘴的小遗一口都没尝过。熬高汤的骨头,事先刮干净附在表面的肥肉以及藏在骨髓的血迹,保证汤汁雪白无暇。小葱和蒜苗,皆是我和小遗铲土种植的,只取了最鲜嫩的部分。
然而,当我提着盛放热腾腾的虾仁阳春面的食盒在兰兮轩门口等候时,便听到刘珺与李倾城你侬我侬的情话,还嗅到芍药糕酸酸甜甜的香味。我含着泪离开,打算将这碗虾仁阳春面扔出去喂野猫之际,黄莺却捂着鼻子斥责送来夜宵的丫头不该端上龙井虾仁,因为李倾城一吃虾不是起红疹就是呕吐。
“堇儿,夏儿活不过二十六岁。”刘珺叹道。
那寒潭眸子涌出的盈盈秋水,分明在告知我,李倾城是他捧在心头都会忧虑融化的人儿,足以令我疼得停止呼吸。
“那你为什么不休了堇儿。因为堇儿是助你夺取帝王之位的朱雀命格吗?还是因为堇儿有一颗爱你的心给你的夏儿做药引子呢?”我冷笑道,眼眶红红,却流不出一滴眼泪。
刘珺似乎被猜中了心思,寒潭眸子立刻聚集起狂风暴雨,很快又被他的理智压制下去。他恢复了往日的沉静,从水蓝色香囊里掏出一枚玉雕,精准无误地扔到我的怀里,尔后拂袖而去。
那玉雕,刻着泰山日出的景观,同技艺精湛的匠人相比,用工自然是粗糙的。但是,触摸每一处打磨得光滑的棱角,仿佛能瞧见一豆灯火之下的单薄身影。
刘珺曾经说过,与我分开的每一段时间,他会收集沿途的风光,带回来赠给我。他喜爱绘画,锦绣山河在他的笔下,往往比真实的更诱惑人。不过,偏爱俗物的我,总是扁扁嘴,将他的墨宝锁起来,蒙上厚厚的灰尘。
因此,他常常为了此事打我的屁股,痛得我哇哇大哭。到最后,他还是妥协了,答应送我具有变现价值的玉雕。他还记得玉雕,他也没有排斥虾仁阳春面,这说明移情丹的毒是存在破绽的么?那我应不应该再努力地阻拦一把他迎娶李倾城为平妻之事呢?
“大祭司,红玉让我带句话给你。”秋夕姑姑不知何时走进遗珠阁,替我泡了一杯温热的茉莉花茶。
“秋姬大祭司潜伏到我的身边,到底有何目的?”我质问道。
“红玉说,紫嫣姑娘试图将紫姬圣泉的秘密出卖给北朝,以换取做南国国主的财力支持。”秋夕姑姑故意岔开了话题。
南国国主?南国是无政府状态,依附于夏国的力量而存活。传说,亿万年前,蛰伏在南国的隐者白泽对夏国的秋姬大祭司有救命之恩。秋姬为了报恩,口头上承诺,夏国将世世代代,保护南国的安危。事实上,夏国的每一任大祭司,都不会做出任何有损南国利益的事情。
现在分析来,大祭司逐紫嫣出夏国,已经是看在紫嫣的紫姬圣泉阳者的身份上,网开一面了。既然紫嫣不配做夏国人,我也不需要顾及着往日夏国大祭司对她的刻薄寡恩而处处让步。其实,心中有一阴毒的筹谋,酝酿许久。
“秋娘,你是红玉的娘亲吧?”我笑道。
秋夕姑姑浅笑一声,临走前,轻声道:“不,我是夏国大祭司的娘亲。”
我的娘亲?笑话,天大的笑话,夏国人没有娘亲和爹亲的概念,一向是兄弟姐妹相依为命。更何况,秋姬大祭司是亿万年前的风云人物。亿万年前……秋姬大祭司怕是超过十维吧。
第二天,我牵着蹦蹦跳跳的小遗前往猗兰殿,秋夕姑姑和甲子随往。甲子大概是奉了刘珺的命令来监视我的。
沿途上,秋夕姑姑假装肚子痛,急需看大夫,我便塞了一包银子给她,示意她晚点再去猗兰殿。那包银子里,还藏着一枚竹简,竹简上写着一盒鱼水欢和一盒曼陀罗花粉。
猗兰殿外,这次倒没有再动土了。郁郁葱葱的桃树,结了酸涩的果实,看得小遗抱着桃树,耍赖不愿走了。不知道明年,我是否还有机会,瞧一瞧猗兰殿的盈盈粉泪,吃一吃猗兰殿的水蜜桃。
“堇王后。”迎面而来的是刘彻的新宠伊容华伊小桃,向我福了福礼。
以前的妃嫔制度,是沿袭秦时的八品,分别为皇后、夫人、美人、良人、八子、七子、长使、少使。卫子夫荣登皇后之位后,建议武帝刘彻添加婕妤、娙娥、容华、充依,刘彻准奏。所以,现在的妃嫔等级,依次为皇后、婕妤、夫人、娙娥、容华、美人、八子、充依、七子、良人、长使、少使,共十二品。
因此,邢良人邢红蕉,按照新的品级,由卫子夫提拔成邢美人。而送去紫宸宫养胎的李美人李姬,降级为李充依。
至于伊小桃,原是薨逝的太后王娡的近身侍婢。四个月前,刘彻在烧得只剩下残垣断壁的长信殿静坐了一夜,偶然发现了偷偷地跪在长信殿为王娡烧白蜡的伊小桃,感念她的一番忠心,便带入了未央宫。未意料到,这个伊小桃,颇得圣宠,从少使跳到容华,只花了四个月。
“娘亲,这个姐姐的眼睛很像你,但是没有你好看。”小遗附在我的耳畔,悄声道。
细细看去,伊小桃稚气未脱,脸颊上还有可爱的婴儿肥。模样普通,长得讨喜,的确比不上我的清丽姿容。不过,那对弯弯的月牙眼,闪烁着星星般的璀璨,却胜过我的没精打采。
“伊容华,陛下可在殿内?”我问道。
“陛下已等候堇王后多时。”伊小桃道,一副乖巧温顺的模样。
“甲子,先带小遗去左偏殿玩,本宫先去面圣。”我轻声道。
甲子迟疑了片刻,见我不悦地挑眉,未多说一言,只道了一声诺,便将小遗夹在腋下,快步去了左偏殿,看得我瞪大了月牙眼。这个甲子,我的意思是说,陪小遗到左偏殿玩耍,不是将小遗拐跑。小遗待会儿又该假哭,向我讨要鳜鱼丸子了。
正殿里,刘彻坐在书案前批阅奏折。墨丝披散,在阳光的折射下,透出一颗颗晶莹的水珠的光亮。丹凤眼下,贴了半月牙状的黑眼圈,却半分不显憔悴之意,反而张扬着成熟的魅力。
“刘彻,一车奏折,十两金子,如何?”我随手摊开一封奏折,笑道。
突然,刘彻那双丹凤眼里迸发出狠戾之色,五指成爪,握住我的脖颈,将我的身子抬起,任凭我拳打脚踢也不松手。刘珺变了,刘彻也变了,从他冷漠的表情中,我察觉出他的杀意是如此真切。
当我安静地闭上双眼时,砰地一声,刘彻将我扔到了紫檀木软榻上,双臂撑在我的身子的两侧,眉头皱成川字,沉默不语,激起我的瑟瑟发抖。
对视了半晌,刘彻伸伸懒腰,竟然学起刘胜,噙着魅惑死人不偿命的笑容,道:“做朕的夏婕妤,怎么样?”
“刘彻,你刚刚吓死我了。赔我十两金子当压惊费。”我恼道,端起书案上没有动过的鱼翅羹,大快朵颐地吃起来。
“不怕朕杀了你么?”刘彻双手环胸,笑道。
“你要是杀了我,这帝位必然不保。”我调笑道。
语罢,刘彻的脸色阴沉得如地狱里的阎罗王,可转瞬间又恢复平时的贱兮兮的笑容,仿佛刚才的转变只是我的幻觉。
“襄王如今眼里只有他的平妻李王后,又怎么会为了一个野丫头干出大逆不道的蠢事。”刘彻笑道。
“那晚长信殿大火,太后想拉我一起陪葬。她告诉我,你不是先帝的子嗣。”我轻声道。
“母后神志不清,难免会说糊涂话。”刘彻神色如常,冷冷地道。
“刘珺是在李倾城的唆使下才起了争夺帝位的心思。本宫愿倾尽所能,助陛下稳坐龙椅。”我笑道。
刘彻哈哈大笑,道:“夏堇,除了朱雀命格,你只不过是一个要长相没长相、要身段没身段的番邦女人,连朕后宫的女人都比不上,更别提长安城的第一美人李倾城。”
“那敢问陛下,想不想纳李倾城为夫人?”我问道,一对月牙眼透着狡黠的笑意。
“你有馊主意?”刘彻道。
“李倾城的入幕之宾,非富即贵。陛下同本宫做这笔交易,只赚不赔。”我笑道。
“哼,这李倾城是个不安分的女人,先前勾搭司马太史,现在又攀上襄王,要朕这万金之躯去接受她,朕只觉得恶心。”刘彻冷笑道。
我听后,捂着嘴巴,假装呕吐,慌张地寻找盆子。若不是我知晓历史上刘彻对李夫人的盛宠,当真以为刘彻是个懂得挑食的皇帝。
“堇儿,你没事吧?”刘彻端来常用的龙纹朱色盆子,轻拍我的后背,见我使劲地摇摇头,着急得踢翻了挡在脚跟前的花几,喊道:“来人,快传太医!”
那花几骤然倒下,若不是我双手护专几上的寒兰,早已摔得稀巴烂。我扶了扶倾斜的寒兰,恼道:“刘彻,你这一发脾气就砸古董的毛病得改。这盆寒兰,拿到黑市去卖,至少值十两金子呢。”
霎时,一阵噼里啪啦,殿内的摆设,全部被刘彻推翻,满目狼藉。所幸,我及时爬上了紫檀木软塌,没有被飞溅的碎瓷片伤到。高逢吩咐宫女太监入内收拾,却被刘彻这一声天子之怒,吓得哭着嗓子退回去。
“夏堇,朕答应你,纳李倾城为夫人。但是,一切后果,自己承担,莫怪朕薄情!”刘彻怒气冲冲地离去。
后果呀,我的嘴角浮起凄婉的笑容,没有勇气去思考后果。
作者有话:刘彻开始黑化喽。谷主自我感觉哈,刘彻的塑造,比刘珺更生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