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二十八章 寻仇
自淮南王刘安,以清除皇室孽种为名,诛杀武帝刘彻,公然称帝之后,深受中大夫主父偃的推恩令毒害的诸侯王,皆起兵响应。大汉再次陷入藩王割据的混战之中。史称淮南王谋反。
奇怪的是,匈奴单于伊稚斜,不仅放弃攻击边关的大好时机,选择按兵不动,而且继续向大汉王朝俯首称臣,支持襄王辅佐太子刘据平定天下。因此,长安城中,盛行长乐公主和亲的话本子。
然而,坐在书案前,双手托起下巴,对着丁四娘的来信发呆的,正牌长乐公主,不禁莞尔一笑,收到了今年以来最开心的消息。回头,我也要买一本长乐公主和亲的话本子。
丁四娘的信上写着:
堇丫头,老娘代你和亲了。想到以后必须按照你的喜好来梳洗打扮,就浑身起了鸡皮疙瘩。两重心字红罗衣多妩媚,偏偏你喜欢什么淡紫色,包裹成粽子,肤浅得很。
对了,老娘怀孕了,许是在甘泉宫那晚被伊稚斜这个混账东西给强了有关。伊稚斜紧张老娘肚子里的那块肉,成天守着老娘,连如厕也不放过,熏死老娘了。今年估计不能去兰园拜祭淼淼了,替老娘多烧几个金元宝吧。
还有,甲子护送老娘去王庭,被伊稚斜的小居次看上了。可怜,甲子一世英名,毁在小居次那块下了鱼水欢的红豆椰奶冻上。那小居次事后告诉老娘,甲子居然还是个处,哈哈哈,笑死老娘了。
堇丫头,传授一点老娘纵横情场数十年的经验。这男人嘛,皆是贱骨头,得摆好若即若离的姿态,方能吊足他们的胃口。所以,即便堇丫头心底爱着襄王,也不要全部表现出来,照样找司马迁讨要梨花酒,同卫青谈论边关趣闻。老娘还真是羡慕堇丫头的艳福呀。
“堇儿,在笑什么?”刘珺不知何时站在我的身后,将脑袋搁在我的肩膀上,笑道。
我一抬头,撞上他的下巴,听得他一声吃疼,也不理睬,只是不慌不忙地收起丁四娘的来信,塞入腰间垂挂着的香囊里。
“堇儿,午膳想吃什么,我亲自下厨。”刘珺将我揽入怀里,笑道。
近来,他愈发地忙碌。朝堂之上,丞相公孙弘以哀痛孝武帝为由,请辞归家,闭门不出。诸多持着观望姿态的老狐狸,纷纷效仿。一时间,大半官职空缺,严重影响了日常的运转。后宫之内,椒房殿的皇后卫子夫头痛发作,鸣鸾殿的李夫人李倾城无故失踪,披香殿的伊容华伊小桃身怀六甲,合欢殿的邢美人邢红蕉感染风寒,也是焦头烂额。
除此之外,城池守护、街道治安、民心安抚、校场练兵、调运粮草、铸造兵器等等,都需要刘珺经过深思熟虑才可以决断。稍有不慎,满盘皆输。
可是,刘珺似乎蕴藏着无穷的精力,那双寒潭眸子不知疲倦,寻不到血丝,也找不到黑影,一直闪耀着如日月光辉般夺目的光芒。每日中午,按时陪我用膳,每日子时,准时同我入睡。
嘴角总是挂着温润如玉的笑容,却糅杂了寒兰的清冷,给人说不出的违和感。刘珺可是在模仿阿离么?肯定是错觉吧,刘珺那么骄傲,又怎么会将阿离放在眼里。
“等闲变却故人心,却道故人心易变。你会做吗?”我冷冷地问道。
“很难,我尽力而为。”刘珺抚摸着我的唇瓣,轻笑道。
不经意间,我发现刘珺束起的黑发之中,暴露出一根银白色的头发,不禁眉头蹙蹙,想伸出手将那根碍眼的白发拔掉,最终又握成拳头。待刘珺离开后,那扎根于心脏深处的心疼,似乎压制不住,一点点地向外溢出。
午膳时,食案上摆放着红枣乌鸡汤、小葱拌豆腐、清炒时蔬、香烤鲈鱼、油焖虾、泉水鸡这六道菜。还有一碟切成长条块的半透明东西,底下铺了一片嫩绿的荷叶,浇了一层蒜泥、陈醋、白糖、辣椒、香油调成的料汁,叫不出名字。
刘珺先舀了半碗红枣乌鸡汤给我,见我乖乖地喝完,接着夹了一块半透明长条给我,浅笑道:“堇儿,快尝一尝我的心有没有变化。”
哦,这就是等闲变却故人心,却道故人心易变。我咬了一小口,嚼在嘴巴里,清新的荷香包裹着浓郁的鱼香,味道鲜美,十分开胃。
然而,我按捺住内心的欢喜,神情淡漠,道:“鱼鳞冻。”
“这道故人心,折腾了我许久,堇儿可要把它吃完。”刘珺将那碟鱼鳞冻移到我的面前,微微一笑。
“刘珺,别这样笑,很难看。”我轻声道。
偷偷地瞟了一眼刘珺,他听见这句时,嘴角轻微翘起的笑意,逐渐抿成直线。然后,他垂下眼睑,默默地吃饭,不再言语。那寒潭眸子,涌出的哀怨委屈,活像一副我欺负了他而他只能承受的模样,搅得我只吃得下鱼鳞冻了。
午膳后,丙夜匆忙赶过来,侧在刘珺耳边悄悄地说了几句,刘珺立即皱起眉头,寒潭眸子凝结成冰,道了一个杀字。
临走前,刘珺在我的额头上轻轻地落了一吻,我却鬼使神差地抓住他的衣襟不松手,踮起脚尖,毫不犹豫地扯断他发髻上的那根白发。
察觉他凝视我的目光变得炙热,我别扭地转过身子,含着颇嫌弃的语气,道:“公孙弘要哀痛刘彻,就将修建茂陵的工程交给他,那些老狐狸自然会乖乖上朝。卫子夫既然喊头痛,以她的身子不适宜照顾长公主和太子为借口,软禁了她的孩子,她必定不药而愈。朝堂和后宫不养闲人,某人要是事事往身上揽,小心老得快。”
“娘子真可爱。”刘珺笑道,寒潭眸子融化冰雪,荡漾出一春的温柔。这才是他真正的笑容,即不惊艳,也不清澈,却能够撩拨心弦,沉醉而不自知。
初夏的夜,星辰黯淡,我倚靠在白玉栏杆旁,抱着话本子,读一行字,便探出脑袋张望一下,乐此不彼。每次听到响动,我急忙蹲下,提着一对月牙眼去捕捉冰蓝色身影,发现只是普通的侍卫时,又强行扼杀那一缕缕失望。我绝对不是在等刘珺。
可是,子时过后,看不见那双寒潭眸子,我放弃了克制,任由焦虑在心底滋长,再传达到冰冷的手脚,急得无法安静地待在卧房里。
打开紫檀木衣柜,我胡乱地寻找一件御寒的淡紫色云清披风,却翻出一只金丝楠木盒子。出于好奇,我拔了发簪,粗暴地戳入锁眼,费了好大劲儿,才撬开金锁,打开盒盖。
那金丝楠木盒子里,竟然盛放着一袭嫁衣。那嫁衣,大红色云清质地,捻金百鸟朝凤纹,双重三绕鱼尾曲裾,比前两次的嫁衣都奢华,应该是皇后的规格。
我忽然想起,刘珺在云梯上所说的,做千古一帝的豪言,顿时合上了金丝楠木盒子,害怕那嫁衣闪耀的金光,灼伤双眼。
“老天还真是偏心。襄王将皇后之位赐予给你,你却不愿多看一眼。”一道略带嘶哑、充满怨毒的声音,飘入卧房。
我紧紧地抱着金丝楠木盒子,右手摸到腰间的蓝玉箫,提高警惕,打量来者。
那是一个戴着白色幕离的女人,一袭水蓝色挑金龙船花纹曲裾,白玉腰带上别着一根带刺铁鞭,肤色惨白,瘦骨嶙峋,活像从地狱里爬出来的厉鬼。尤其是那双穿透白色幕离的眼睛,森森冷冷,杀气腾腾,恨不得将我千刀万剐,再喂给野狗。
“刘陵?”我喃喃道。
就目前来说,只有两个女人恨我如斯境地。一个是李倾城,她不会戴幕离,而选择轻纱。因为幕离遮蔽了倾国倾城的容貌可吸引不了路人的惊叹。另一个便是被刘珺贬为营妓的刘陵。刘珺留着她的性命,可不是为了我那句求情,这是为淮南王准备的诱饵。
“不错,正是今晚将索你性命的陵翁主。”刘陵道。
紫宸宫戒备森严,由九黎组织排名第三的丙夜主要负责,刘陵是如何闯进来的。而且,刘陵身上衣衫干净,嗅不到一丝血腥味,令我疑惑不解。
“谁帮你的?”我心中已然有了答案。
“妹妹不是明知故问么。”夏策一身白衣胜雪,眉心的朱砂蜕变成暗红色,如凝固的血渍。
“哥哥,锦瑟的仇,冲着堇儿来,莫牵扯无辜。”我冷冷地道。
“妹妹误解了,哥哥可是过来助你和那个低贱的三维物种尽快通过同心石的测试。”夏策笑道,尔后话锋一转,眸光冰冷,透着恨意,咬牙切齿,道:“然后,看着妹妹亲手杀死心爱的人……”
倏忽,夏策朝我甩出一支白孔雀毛,我抱着金丝楠木盒子立刻闪躲,却不慎将蓝玉箫滑落在地。说时迟那时快,夏策一个纵步,捡起蓝玉箫,又飞速回到门边,嘴角勾起危险的笑意。
“没有蓝玉箫作为武器,妹妹已经输了。陵翁主可不要令本门主失望哦。”夏策边把玩着蓝玉箫边离开紫宸宫。
话音刚落,刘陵已经取出带刺铁鞭,向我的脸颊挥出去。那铁鞭的力道极大,我抱着金丝楠木盒子在地上滚了几圈,耳边听得轰隆一声响,紫檀木衣柜碎成两半,真是有惊无险呀。
“刘陵,你要什么补偿,我们都可以谈一谈。刘珺为了我,愿意放弃一切。你若想帮助淮南王扫清障碍,登基为帝,将我软禁起来,好吃好喝地供着,刘珺必然会为淮南王卖力。”大敌在前,我勉强弯起笑意,按住颤抖的双腿。
刘陵又是一鞭,打在金丝楠木盒子上,我一时反应迟钝,竟然微微躬起身子,将金丝楠木盒子死死地护在胸前。结果,鞭子的铁刺,扎入手背,钻心的疼痛,不到片刻,眼泪簌簌。
成败已定,本着保存体力的精神胜利法,我停止反抗,任由刘陵一鞭子卷着我的腰部,刺骨的剧痛再次致使我蜷缩着身子,嚎啕大哭。
“襄王怎么会看上你这个要样貌没样貌、要才学没才学、要功夫没功夫的废物。”刘陵冷笑道。
切,本祭司才不是废物呢。若是蓝玉箫在手,一首《破阵子》卷起黄沙,秒杀了你这个坏女人。心底暗暗嘟囔着,一对月牙眼睁得大大的,格外配合地表现出弱者该有的恐惧感。
“夏门主叮嘱陵直接杀了你,但陵觉得太便宜了。陵要一鞭鞭讨回襄王加在陵身上的伤害。”刘陵脱了幕离,指甲狠狠地掐入我的脸颊,割破皮肉,看着鲜血滴落,大笑不止。
那笑容,扯动满脸纵横交错的伤疤,越发显得狰狞。
作者有话:谷主好伤心呀,大家积极收藏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