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锁梦
“梦遥，你乖乖在这里，妈妈进去要找一个朋友，马上就回来。”
她想起那时母亲把她放在一个高楼大厦门口，含笑着抚摸她的头发。那个时候她还叫梦遥，李梦遥。
五岁之前的记忆是非常朦胧的、零星的，小畅对母亲的记忆也是一样模糊。印象中妈妈很美丽，但具体是什么样子，却已记不清了。她应该是一个精致的女人，喜欢画画，每天花很长的时间出去写生。至于她的声音怎样？是不是爱唱歌？却没有丝毫印象。而那次经历却至今历历在目，在小畅的心里埋下了忧伤的种子。
“我也要去！”小畅拽住妈妈的裙子，不满地撅起嘴。
“遥遥乖，听妈妈话，大人有大人的事要做，小朋友们是不可以进去的。你乖乖在这儿，哪里都别乱跑，妈妈一会儿就会回来接你。”
“好吧。”小畅不情不愿地点了下头，抱着妈妈撒娇道：“妈妈你一定要快点回来哦！我一个人在这儿会害怕的。”
妈妈在她脸上亲了一下：“真乖！妈妈很快就回来。”
“妈妈，你待会儿带我去吃提拉米苏好不好？”小畅期待地看着妈妈，笑容甜甜。
“好！”妈妈又蹲下来拥抱了她一下，眼睛里闪现着晶莹的泪花。
她那时候看不懂母亲眼中眷眷不舍的神色，脑子里充满了对提拉米苏的向往，开心地伸出手说：“拉钩！”
“好，拉钩！”
妈妈离开后，小畅站在一根柱子下，专注地吃着棒糖。可是过了许久，妈妈还是没有回来，她看着来来往往的人群心里很害怕。逐渐，小畅发现只有她一个人是不动的，周围全是移动的高大身影，像是一尊尊移动的抓不住的石像们。
小畅眼巴巴地盯着大厦华丽的大门，始终看不到妈妈的身影，有种孤零零的被抛弃的感觉。
妈妈不要我了吗？
小畅的脑子里突然出现这样一个恐怖的想法。她想起有一次半夜醒来时听到父母的争吵，她迷迷糊糊地推开房间门，看到妈妈背对着爸爸哭，说了一些关于离开的话。
她紧紧地抱住冰冷的石柱子，泪水在眼眶中打旋，惊恐像不转动的发条让她的神经越崩越紧。可是她不敢哭，生怕自己这个陌生的世界给吞没。直到爸爸赶过来接她时，才及其委屈地趴在爸爸得怀中嘤嘤地哭出声来。
“爸爸，妈妈她骗我，她说她很快就会回来的。”
爸爸抚摸着她的脑袋轻轻地安慰她：“没事，遥遥，爸爸在呢！”
“妈妈呢？为什么妈妈没有回来？”
她眼泪汪汪地看着爸爸，爸爸的脸上挤出一丝笑，温柔地对她说：“妈妈她要到一个很远的地方上班，暂时还回不来，爸爸陪着你好吗？”
后来她才明白，就在那个时候，妈妈彻底抛弃了她。
就算爸爸去世，她被送到孤儿院，妈妈也没有再出现过。
回到酒店后，小畅没有一点胃口，感觉浑身乏力，直接躺在床上，抱着厚厚的一本《街角的童话》电影剧本开始做功课。不知不觉夜色慢慢降临，埃菲尔铁塔此刻被灯光点缀得如同冰雕玉琢般大放光彩。
她在心中细细琢磨着剧本里星辰重遇关凌时复杂纠结的情感。他们错过了五年，原本已经深藏在心底的执念在重逢的那个瞬间一下子翻腾而出，这两股炙热情感猛烈燃烧时，该是一种怎样的痛楚？
佯装微笑地面对彼此，心却如刀割。
小畅闭上眼睛慢慢体会这种痛楚，突然想到了张爱玲的一句话：“不爱是一生的遗憾，爱是一生的磨难。”
遗憾和磨难，究竟选择哪一个才更加明智？
她烦恼地丢开剧本，一头闷在被子里。这样虐恋深情的剧情让她原来就低落的情绪更加伤感起来。
陆其渊打来电话，听到她没精打采的声音不由担心起来，以为她有哪里不舒服。
小畅趴在床上，感觉心口堵得难受：“我没事，只是看着刚刚看剧本，被一些的伤心的情节感染了。”
陆其渊笑着说：“你怎么变得这样多愁伤感起来了，这不是专业演员该有的状态啊。”
她本就是个多愁善感的人，只是从前一直在处心积虑地隐藏自己的心，而现在对他毫无保留，没有任何防备。
“其渊，我好想你！”
说这句话的时候，她的眼泪竟落了下来，心中无比酸痛。
陆其渊欣然闭上眼睛：“我也想好你，不过才分开一天，但这一天却感觉好长，我恨不得现在能飞到你身边去。”
“其渊，你以后会不会离开我？”小畅看着窗外陌生而绚丽都市，心中有种道不明的惆怅。
陆其渊笑道“傻瓜，我怎么会离开你呢？”
他并不知道，小畅的心中有太多的不安与惶惑，这样的时光太美好，反倒让她患得患失起来。
“如果你的家人不同意我们在一起，如果以后你为了顾全大局要娶别人，如果有一天你不喜欢我了，如果??????”
“所有的如果都比不上你。”陆其渊打断了她的胡思乱想：“小畅，我爱你胜过世间的一切，只有你在我身边，我才会有幸福的感觉。以后我一定要陪你再来一次巴黎，这样浪漫的都市怎么能少了我们的足迹呢？对哦，我还要带小畅去所有希望去的地方，西藏、卫城，还有维也纳，那些小畅想要去的远方我都会陪着你。”
眼泪随着幸福的笑容溢出：“其渊，你要好好爱我，你一定要好好爱我！”
此时上海已是凌晨两点，陆其渊站在窗前没有丝毫疲惫，他微微笑着，声音温柔地像迎送花香的春风，一边一边地对她说：“我爱你，这辈子我只爱你??????”
小畅在陆其渊温柔声音的抚慰中朦胧睡去。
恍惚中，眼前出现一扇门，身后全无退路，她谨慎地打开门，意外发现了一个明亮清新的世界。
清晨时分，几处鸟啼此起彼伏，远处的山脉隐隐透出金色的霞光。渐渐地，光芒越来越强，太阳如孩童灿烂的笑颜从山脊处慢慢探出头来，东方变得绚烂多姿。
鸟雀也随着晨曦的光辉欢腾起来，唧唧啾啾，热闹极了。院中的玫瑰花上露痕点点，折射出朝阳的光彩。小松鼠机灵地从树上蹿下来，左顾右盼后，偷偷越过栅栏来觅食。
有一个女子站在花园里画画，背影纤纤，长发飘扬，油彩在她灵巧双手的挥洒下幻化出最美的乡村风光。阳光洒在她的紫色毛衣上，像是洒上了一层金辉。她友善地和邻居打着招呼，脸上的笑容灿若明霞。
小畅怔怔地看着她的背影，眼中泪光闪动。
是她！没错，是她！
也许是一种来自心底的感应，她回过头来，略微迟疑地看着向小畅。彼此面对着陌生的面孔，一时之间，相顾无言。
小畅的嘴唇微微颤动，满腔的话语哽在了咽喉。
“你??????你为什么要离开我？为什么不来找我”小畅的声音沙哑，泪眼婆娑。
此时她美丽的眼睛里光芒尽敛，变成深不见底的漆黑。冷若冰霜的面孔中透露出几分厌恶，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去。
“你别走！你——”小畅不顾一切地追了出去。但她的身影越来越模糊，很快消失在玫瑰丛里。
“妈！”小畅大喊一声，一下子摔倒在地上。
“我是梦遥，妈妈！”
顷刻间，乌云如同撒旦的魔抓伸了出来，天地间顿时晦暗一片。玫瑰枯萎，化作烟尘，墙壁斑驳、落叶萧萧，所有美好的回忆都褪去了色彩。
海水从四面八方涌来，浪涛声中夹杂着鬼魅凄厉的尖叫，冰冷而窒息的世界瞬间就要将她吞没，无处可逃。
小畅从暗夜里醒来，惊的满头大汗。梦中那种惊恐无助的感觉仍然紧紧的攫住了她，整个人都好像沉浸在一个冰冷而又透明的世界里。
想到梦中和妈妈对面不相识的情景，她不禁冷冷地笑了。
眼泪从她的眼中簌簌落下，小畅抱着枕头，蜷缩成一团，像一个无助的孝。
“为什么还不来找我？快来找我吧，妈妈！只要你来找我，我就会原谅你。”
隔壁房间的灯光彻夜亮着。
韩爵调整好吉他弦，伴着清冷的夜色，弹奏起柔和苍凉的旋律。
“夜空中最亮的星，能否听清？
那仰望的人心里的孤独和叹息。
夜空中最亮的星，能否记起？
曾与我同行，消失在风里的身影??????”
这时手机铃声响起，屏幕上出现了一个陌生人的号码。
他接通电话，里面传来的一个女人的声音让他厌恶地皱起了眉头。
“小爵，听说你来巴黎了，能来见见你爸爸吗？”
韩爵面色铁青，冷冷地说：“难道还需要我来提醒你们，我这辈子最不想见到的人就是他！”
电话那边的人并没有恼怒，反而带着些苦苦的哀求而越发低声下气起来：“小爵，我知道我们对不起你，可是你爸爸现在，他现在是肝癌晚期，也就这几天的事了，他想见见你，这是他最后的愿望，成全他好吗？”
韩爵漠然掐断电话，把手机随手丢到沙发上。
他复又拿起吉他，继续低低弹唱起来，眼睛蒙上了一层雾气。
“我祈祷拥有一颗透明的心灵和会流泪的眼睛，给我再去相信的勇气，穿过谎言拥抱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