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片帆高挂便乘风
旭日东升,碧空如洗,湛蓝的海水澄净得仿似一块晶莹的宝石,波澜不起,风平浪静。偶有几只水鸟掠过海面,溅起的水花泛映着娇艳的阳光,便如一粒粒破碎了的金色翡翠,随风消逝在水天之间。
燕然负手立在船头,凝望着眼前的茫茫东海,不由得心旷神怡,顾海自怜。略带着一丝腥味的海风徐徐拂过他的衣衫,犹如情人的手轻轻抚过他的发梢,他忍不紫上了双眼,静心去体会这一霎的温柔,隐约间也有了一层“海阔凭鱼跃,天空任鸟飞”的触动,毕竟,这是他第一次见到真真正正的大海。
或许是因为潜踪蹑迹,又或许是因为归心似箭,可志王子乘坐的海船并不是那高大雄伟的楼船巨舰,反而是东南沿海较为常见的绿眉毛三桅鸟船。
该船头小身肥,两头微翘,船首尖瘦呈鸟嘴状,而船尾出艄,恰容可升降舵板。船身长约五丈,宽逾二十尺,其上有三道桅樯,主桅高大,后桅杆细,均是扇形布帆。当主帆和侧帆各向两舷张开后,其向前航行的姿态酷似飞鸟的双翼,故名深海鸟船。
船舷边配有六根橹桨,有风扬帆,无风荡橹,所以鸟船转折灵活,行驶轻快,尤其擅于在船群中挤进超前,相较其他大型海船,确实有其独到之处。船身四周均绘有羽鳞彩漆,船首舷前则雕饰着一双顾盼生威的鹰眼,其上加饰了一道绿色漆带,宛若一条栩栩如生的绿色眉毛。
燕然一行人拂晓时分便已是扬帆起航。离了柳浦城北部湾的一处小校港后,便沿着海岸线,乘风破浪,一路向北。恰是顺水顺风,不过一两个时辰,便绕过望月岛,彻底驶离了柳浦城水域。当三桅鸟船从蜈淞口转入远海航道后,随即折往东南,此后便顺流而下直驶往琉球列岛。
令燕然始料不及的是,可志王子竟然是一位十三、四岁的青葱少年。船过望月岛后,可志王子便在几名盛装丽人的簇拥下,矜持却又不失热忱地接见了燕然一干人等。当燕然坦诚相告自己的意愿后,可志王子拍案而起,慨然说道:“燕公子深明大义,急人之所急,能人之所不能,孤家甚是欣赏。但使孤家平安归国,区区离魂岛之行,又何足道哉?”
随后,可志王子便是盛情邀请燕然等人共进早膳,燕然等人自是欣然应邀。正是舟车劳顿之时,菜肴自然清淡了许多,所幸美酒倒是备得不少,燕然等人俱是好酒之人,推杯换盏之际,倒也是其乐融融,宾主径。
酒过三巡,燕然觉得船舱里甚是气闷,告一声罪后,便独自走到了鸟船船头。他曾无数次畅想过大海的辽阔,可是当他真正身处大海之上后,才不禁汗颜自己还是想得过于保守。凭栏远眺,但见海天一色,无边无际,于极目处交集成茫茫一线,再也分割不清碧海青天。
一名盛装丽人盈盈走到燕然身后,若有所思地望着燕然背影,悄声叹道:“浙江轻浪去悠悠,望海楼吹望海愁。燕公子形单影只,茕茕孓立,却不知所为何愁?”燕然一怔,摇头笑道:“何谓忧?何谓愁?不过是酸腐文人自欺欺人的心有余而力不足罢了。燕某堂堂七尺男儿,顶天立地,我行我素,何来愁字一说?”
那盛装丽人浅浅一笑,柔声回道:“小女子方才就是好生奇怪,以燕公子这等卓尔不群的潇洒人物,何至于一个人郁郁寡欢在船头?”燕然挠挠头发,讪讪笑道:“姑娘有所不知,燕某来自塞北西凉大营,平生便没见过此等波澜壮阔的海洋,一时浑然忘我,乐而忘形,倒叫姑娘笑话了。”
那盛装丽人抿嘴笑道:“原来如此,此去琉球还有三四百海里,燕公子大可以细细观赏。”燕然讶道:“三四百海里?那我们还得多久才能驶到琉球?”盛装丽人回道:“只可惜燕公子虽然来自大西北,却没有带来一丝西北风。以此时船速,总得还需要两天两夜才可以抵达琉球岛拿兹海港。”
燕然有些失望地“哦”了一声,面上闪过一丝焦虑不安的神色,那盛装丽人自然瞧在眼里,却不说破,只是淡淡地问道:“燕公子为何一定要去那离魂之岛?听闻那离魂岛毒虫肆虐,百鬼夜行,最是凶险不过!”
燕然摇了摇头,望着天边一朵弯弯的白云,幽幽回道:“我有位朋友身负剧毒,解药里最紧要的一味药草恰恰就在那离魂岛上,所以纵使那里是龙潭虎穴,我也只好走上一遭。”盛装丽人点头叹道:“情不知所起,一往情深,岂因生死祸福避趋之!想来那必定是燕公子的红颜知己了,却不知是哪家的小姐能有如此这般的福气?”
燕然愕然回道:“你怎么知道那是一个女孩子?”却听得郭宝儿插口嗔道:“笨死了!瞧你这一副色授魂与的惫赖表情,就知道你肯定是为了一个女孩子啦!难道你会为了一个大男人,跋山涉水地去那离魂岛玩命?”
燕然认真思索了一会后,终于斩金截铁地回道:“大丈夫有所为有所不为,倘若是为我所在意的人,别说是区区一座离魂岛,即便是上穷碧落下酒泉,亦是在所不辞!”
那盛装丽人微微动容,略略作了一个万福,低声说道:“燕公子果真*,小女子深深敬服。此去琉球危机四伏,万事但请燕公子多多担待,小女子代可志王子先行谢过了。”燕然拱手还了一礼,却是不解地问道:“姑娘过誉了,不敢请教高姓大名?”
郭宝儿横了他一眼,不屑地哂道:“可见你方才在舵楼里完全是心不在焉,半点也没将人家放在心上!她是可志王子的亲姐姐,尚可盈小郡主!”燕然一愣,失声说道:“又是一位郡主?”
忽听得舵楼上号角之声桀然奏起,其音苍凉凄厉之极。可盈郡主登时色变道:“莫非有敌来袭?”燕然也是一惊,忙转身放眼望去,但见海平面上,不知什么时候,突然冒出了十数艘单桅帆船,正风驰电挚地围着绿眉毛号,包抄而来。
舵楼上的号角声一声更比一声凄厉,甲板下的水手舱房里传来一阵阵杂乱无章的脚步声,须臾间,便有数十名水手急匆匆地跑到了甲板上。绿眉毛号左右船舷各有六根橹桨,而水手们每两人分作一组,各自握住了一根橹桨,只待领头的管带一声令下,便可以运桨如飞,将绿眉毛号的船速提到最高。
另有数名水手也分作三组,分别守护在三根桅杆旁,随时听候管带的指令,随时调整船帆的方向。其中一个精明伶俐的水手,更是三下两下便爬到了那主桅杆顶端的了望斗台上,手持双旗,冲着进袭而来的敌舰不断地挥舞着手中的两面三角短旗。
燕然急声喝道:“宝儿,你快带着可盈郡主到舱房暂避着,我上舵楼看看究竟是什么情况?”郭宝儿应了一声,自去领着可盈郡主往那甲板下的舱房跑去。
燕然足尖一点,身子便如飞鸟一般掠了过去。临到舵楼前,也不止步,运起段新眉所授的轻身功夫,足尖在舵楼楼壁上几下轻点,人已是腾云驾雾般地跃到了舵楼顶的平台上。
舵楼上铁塔似地立着一个戎装满身的魁梧汉子,燕然识得,正是中山王殿下的四大家将之一,浪里飞鲨汪烟客,据传在琉球水军之中,乃是数一数二的不世猛将。
汪烟客正举着一具千里镜,满面肃容地观察着飞驰而来的敌方舰只,见燕然露了一手惊艳之极的轻身功夫,嘴角勉强挤出了一丝笑意。
燕然问道:“现在什么情况?”汪烟客放下千里镜,森然答道:“进犯舰队共有十七艘舰船,船身上并无显着标志,一时也辨别不清,其究竟是隶属哪一路敌军?”
燕然指着主桅杆上的水手,好奇地问道:“那名水手却又是在作甚举动呢?”汪烟客显是很欣赏燕然的为人,不厌其烦地解释道:“那是我舰上的旗语兵,他正打着旗语,问道那些来犯舰只,究竟是何意图?是战是和,一语可决!”
正说着,那旗语兵忽然冲着汪烟客挥了几下旗帜,汪烟客点点头,转身厉声喝道:“来人,传我将令!主桅满帆,左桅转右,右桅半帆,众儿郎打点起十分精神,直插敌舰队右翼!”旁边一名汉子轰然应喏,转而高声传令下去,一时间,船上水手都是高声呼道:“汪将军有令,直插敌舰右翼!”
燕然一时也是热血沸腾,大声说道:“汪将军有何吩咐,但说无妨!”汪烟客兀自举起千里镜,继续观察着敌舰动向,口中答道:“燕公子,来犯之敌阵形溃散,毫无章法,非是正规水军,也非是扶桑倭寇,想来应是些海上悍匪,不足为患。本将只是担心,其中若有武功强横之徒,倒是有些棘手。公子刀法神妙,须得时时护住可志王子安危,如此便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