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4章 青蓝至西夏

    一辆马车飞快驶出华夏朝国境，奔向西夏。车里共计三人，可是只有两人的呼吸声。

    青蓝的伤势比预想的还要严重，恶化之快，令人措手不及。这些时日，皮外伤倒是都痊愈了，可她的呼吸却在九皇子大婚的那个夜晚完全地闭住了。然后便再没有半点鲜活之气。

    望着无息的青蓝，苏停云眉间的悲苦久久不能消散。

    老陈抓破了头皮也不知何解，只能不住叹息：“她体内有两股气息，一股是阴冷之气，恐怕是源自南海明珠之精魄，一股是灼热之气，也不知从何而来。两股气息在她体内交汇，让她虽未死却无息，哎真是闻所未闻啊。”

    苏停云不说话，只是望着窗外景致发呆。近处是良田，远处是黛山，正是他西夏疆境，而西夏皇城就在不远处。他如愿将青蓝带回西夏，但他带回来的是这样一个无声无息、冷暖不知的人儿。

    他一步步走向皇座，众卿跪拜，她看不见。他兴修水利，开辟河套平原，她也看不见。他设立民谏院，广开言路，她依然看不见。他犹记她曾说过的“惠民利民”，做一个励精图治的好皇帝。但这些，她都不知道。

    他眼看着城外的河面有积雪消融，眼看着宫内的柳絮飘入寻常百姓家，眼看着熏风初入弦、棋声惊昼眠，已到了新蝉啼鸣、槐花乍放的初夏。

    绿纱窗下水沉烟，绿兮一声惊呼，打破了室内的幽静闲雅：“青蓝姑娘醒了！”

    青蓝幽幽睁开了眼，许久未曾运转的脑细胞有点找不到原位，脆弱的耳膜在绿兮的尖叫下颤了一颤。她下意识地想捂住耳朵，迎面却看见一个欣喜若狂奔来的人。

    “苏、停、云……”青蓝嘴唇和舌头都有点发麻，像牙牙学语般极缓地念出来人的名字。

    这位刚下朝、连衣服都来不及的新帝一身紫衣，冠玉般的面容带着成熟冷峻，然而此时他像个孩子似的抱着青蓝泪流满面，将她搂得差点喘不过气来。

    问了之后，青蓝这才得知自己这一觉，已整整九十天了。她心头狂跳，想起了琉璃火的炼制之法：以正声为媒，歃血为誓，闭息三旬，未老先衰……她所经历的，不就是闭息三旬吗？

    她赶紧让苏停云帮忙拿来镜子，自己翻来覆去地对着镜子照脸，再看看自己手，看了半天都没有看出身体上有什么异样。青蓝不由纳闷了，她整个人都挺好呀，没有出现什么未老先衰的征兆。

    她忍不棕忆那一晚的情形。南海珍珠滚落至她手边，银辉泻地之时，她手心的正声令熠熠生辉，将她身前血渍映得赤红一片，那的确可算得“以正声为媒，歃血为誓”了啊。她中了前半句，但没有中后半句，这是怎么回事？

    心念急转间，青蓝忽地想起喀可大巫师预言，脸上的表情瞬间一呆——难道真的要三年后？这预言未免也太灵了吧。

    苏停云担忧地望着青蓝，以为她闭息太久还有点后遗症。见青蓝一脸茫然地起身下床，赶紧伸手，哪知不小心接了个空，青蓝双腿一软，膝盖重重砸在地上。

    “没事吧？”苏停云心里一揪，揉着她的膝盖扶她起来。这膝盖砸地的声音如此清脆，该有多疼啊？

    然而青蓝脸上的神色始终是怔怔的，她迟缓地摸着自己膝盖，这膝盖没有半点痛意，甚至整条腿都没有什么知觉。青蓝一颗心坠落谷底，全身一瘫，直接跌坐在地，失声呼道：“我的腿……”

    苏停云脸色骤变，心中升起不详之感，赶紧传老陈过来一看。

    青蓝摆了摆手：“不必了。”她大概已明白了，她虽没有未老先衰，可是她的腿再也没有了知觉……不会是因为南海珍珠导致她出了岔子吧？那一刻她的世界在剧烈崩塌，她前所未有的对自己失去了信心，三年后琉璃火真的能如大巫师预言般现世吗？

    ——还、来得及吗？

    苏停云将她抱了起来，放回榻上。他温润的指腹摩挲着她的膝盖，眼里闪过无数花火，最终都落下帷幕。

    曾经，有那么一些瞬间，当她答应一起回西夏却策马奔走，当她在高昌王室以言语相挟，当她在仰天台冷脸相对，他不是没有恨意的。可是……也许是登上了帝位之后见到了太多嘴脸，也许是随着年龄增长愈发看清了生命的底色，又或许是他本质上还是个温暖如煦日的人，时隔了这么久，他最终记得的还是自己当时那一句承诺：我以西夏皇子的名义保证，绝不会让你受到任何伤害。

    如今他不是皇子，而是一国之君了，可是他曾经的承诺，做到了吗？

    他会做到的，毕竟，放在心尖儿上的，从来都只有这一人。

    想到这里，苏停云望着惊惶不安的青蓝，露出浅笑：“你放心，不会有事的。朕会一直护着你。”

    自那以后，苏停云每天下朝后都来看她，过上了两点一线的生活。

    可是不知为何，哪怕用尽了各种珍稀药材，都无济于事。每当青蓝喝了那些药后，半个时辰内必会胃中泛酸，一阵呕意。年轻帝王的脸上出现了前所未有的焦虑和担忧，倒是青蓝心中的浮躁焦灼都平复下来，她知道，这是命中应有之数，急也急不得，急了也没用，反正——每天坐着轮椅晃晃悠悠也不错。又不是行动不能自理了，不就是两条腿的事儿吗？

    这些话，她也是这么对苏停云说的，然而苏停云骨子里偏偏有股执拗劲儿，每天雷打不动给青蓝送药。

    这日苏停云还是准点来了，但他眼眶布满了红血丝，忧心忡忡四个字写在了脸上，一看就是寝食难安的模样。青蓝问了他才说：“这些天连日高温，久未见雨，恐有大旱之灾。朕在这皇位上根基尚浅，若是遇上旱灾，实在是内忧外患。”

    说话间他端起药碗，吹着滚烫的热气：“朕让老陈改了药方，这次应该不会再让你泛酸了，试试吧。”

    青蓝挤出笑容：“我能吃能喝能睡，你也别太担心了，就是吸收差了点，定是老陈大夫的药太补了。我这小身板啊是穷人家的命，你就别浪费那些昂贵药材了。”

    苏停云像是没听见似的：“来，把药喝了。”

    青蓝看着他，没有伸手，忽然冒出一句话：“我帮你。”

    “什么？”苏停云震惊地看着她，以为自己听错了。

    “我闭息三旬之时全赖你护佑，如今你面临难关，我帮你一起度过吧。”

    苏停云终于搁下了碗，放下碗的时候他手在颤抖。满朝文武，在听闻西夏恐有大旱之灾时都心惶不定，一时议论纷纷，身在其位却无一人提出应对之策。唯独眼前这个坐在轮椅上的女子，带着比任何人都要坚韧的心志，如此笃定地说出三字，我帮你。

    此言一出，这天下便再没有什么事能难住苏停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