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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7章 神韵

    离开山居的当天,天公不作美,下了一场又急又猛的暴雨。

    停在院外的越野车被冲得焕然一新,它风尘仆仆地来,干干净净地走。心情焕然一新的唐嘉辉变身时价最昂贵的脚夫,猫着腰伶俐地往来于室内室外,总算把三个人的行李都给安置妥当了。

    “你站在这里不要动!我一个人反而搬得快。”

    他眉头紧锁,将食指和中指并在一起,笔直地向前伸,被他戳得心慌的连松雨错觉此君下一步就该说出“呔!妖怪哪里跑”了。

    菜园管理员老王一看,鼻子里哼出一口怪音。连修然敲回头,他低垂着眼睫,和不悦的老伙计对上了。

    “王师傅。”

    “啥......”

    “这是我们的一点心意,请您务必收下。”

    老王啊老王,饶是千思万想,也没料到这卖禸的年轻男人会这么懂道理。接过连修然递来的信封,他一捏,就知道里头是大票子,是新钱。

    “我多嘴问一句,你们三个人绝对不是表亲吧?你和她......”

    “当然是表亲。”

    连修然推推镜架,声音温柔得让老王都软了。

    “我从小就只和姐姐亲。”

    “哦......那一定是我的错觉......”

    “您能这样想,我就很欣慰了。”

    唐嘉辉哒哒地踏过石板路面凝着的水塘,跨了几个大步回到主屋的屋檐下。

    他低头绞T恤,那害了相思病的小厨娘便默默撑着伞跟在他后头转悠,一句话都不说。她孤单的身影,看得老王也不禁动容了。

    唐嘉辉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将双手按在她肩上。

    “厨房灶台上有我给你留的加班费,还有我的联系方式。”

    “唐哥......”

    “你不是说想去读个厨艺专科学校吗,只要你爸妈放你走,记得打电话给我,我给你通通路子,让你一边读书,一边去餐厅实习。”

    小厨娘不做声,她愣愣地看着唐嘉辉。这位肚子里没啥墨水,读书时天天翻墙头的大佬,就见不得女孩子为了个学费在后院边削萝卜边叹气。他呀,一直都有做大慈善家的潜力,他只是不凑巧,长了一张不够真诚的俊脸。

    哎......被世界误会的人岂止是荣立诚呢。

    “是不是觉得唐哥特别善良?”

    “嗯哪。”

    “那我等你的好消息。”

    纷乱的雨滴,绞在缓慢启动的车轮下,郁郁青山升腾起水气弥漫的云雾来,挥别南山小院,连松雨倒在后座,在车内咿咿呀呀的小情歌里闭上了眼睛。

    副驾驶的连修然向后看,他对她伸出手。按理说,她闭着眼,也没法看到他在做什么动作。但她的第六感是那么强烈,知道那对泛着寒光的镜片正对着自己,她蜷紧身子,牢牢地捉住了他冰凉的手指。

    “好好睡一觉,醒来我们就到家了。”

    他这样对她说。

    是幸运,亦是不幸。这一次的避暑之旅,避开了诸多琐碎的烦恼,却无法避开某个执着的怨念。

    回家才一周不到,连修然就接到了父亲从瑞士打来的视频电话。

    老头子以前很讨厌这种一览无余的通话方式,许是被荣立诚的糖衣炮弹打得猛了,也渐渐相信了美国病人那些张口就来的鬼话。

    “世伯,我很快又能来看你了。这次给您带点九八年份的DomPérignon,好不好?”

    人家不仅嘴巴甜,做起事来也是有条有理。

    比如说,在本城新开幕的画廊,打响头炮的第一场展览,荣立诚首推的就是老相好的大作。

    情信寄过去被人一把火烧成灰了不要紧,打电话直接语音信箱更没关系了。窈窕淑女,君子好逑。这点风浪都受不住,哪能叫追求呢。这方面,他亦是越挫越勇的。

    连建元对这位失而复得的傻女婿很是满意,现在的大环境让他不省心,人傻钱多的苗子可罕见了,何况是荣立诚那种基因的。

    “世伯,能给我寄一张她小时候的照片吗?”

    “要那玩意干什么!她小时候没长开,拍的照片都特别难看。”

    “没关系,再难看我也喜欢。”

    如此强烈攻势之下,老当益壮的连建元都不必佣人搀扶,就能独自去湖畔遛弯。

    而这边收到照片的荣立诚,为了匹配她那操淡的神韵,回家翻了老半天家庭相册,终于给他找出来一张夫唱妇随的佳作出来。他拿了自己小时候美破天际的旧照一拼接,立马传到网上去了。

    两个神态迥异的小鬼头,一时间占领了搜索至高地。她长发黑裙,戴一只同色丝缎蝴蝶结头饰,手里握着一撮狗尾巴草,站在向阳的花园里看着镜头。短袜的袜筒一个高,一个低,两条麻杆儿似的腿倒是初见雏形,又直又长。

    “你瞧瞧,多有味道呀。我就喜欢她这股不乖到骨子里的劲儿!”

    荣立诚嘴也合不拢,得意洋洋地对前来出诊的杜维宣传着。名医瞥了一眼,相当不以为然。

    “原来你是驯兽师那一型的。”

    “怎么,你居然还喜欢听话的女人不成?”

    “我喜欢省心的。”

    “没品位。吃得苦中苦,才能操到人上人。懂吗?”

    在各路群众揣测照片里那神色凛冽的小姑娘所为何人之时,私校的校友们都炸开了锅。

    首当其冲的是邱颂和,他对荣立诚先斩后奏的做法很是佩服,立刻想到了暖床的安保专家。

    颜咏哲陪着唐敏德在外地办事,被连绵不断的电话给闹烦了,只能把五岁时被邻居家金毛追到暴风哭泣的照片发了过去。

    “小范围欣赏,这照片你可不能给别人看。”

    邱颂和也不吱声,他反手就上传到Instagram上去了。

    他欺负颜咏哲不爱上网,他还欺负那男人对自己有求必应的好涵养。

    丁家二少爷丁隽平一看这如火如荼的大型虐狗专场如此热闹,也问老婆要了照片。有花国女将背景的妻子很为难,她是穷乡僻壤出来的,改头换面之后,已经习惯了富贵丁太太的身份,哪里还想把以前的苦出身挖出来鞭尸呢。

    但丁隽平死活不依。在开放式婚姻里水深火热的他,对貌美如花的老婆越来越沉迷,他有点想食言,想在众人面前宣誓主权。

    那晚气喘吁吁地办完事后,他没点烟,而是把早就准备好的双胞胎出浴图举到了她面前。

    “你有没有发现,我哥从小就没我长得精致?”

    “没发现。”

    “嗳,也给我看看你小时候啥样呗,我好幻想一下咱俩生出来的孩子是个什么品种的。”

    隔天,丁家老大就发现自己的躶照和一位站在猪圈前的红色小棉袄合体了。他跑到丁隽平的办公室,甩上门,脱了西装往地上一掼,边揍边吼。

    “你要是再跟风发这种狗屁玩意,我就打折你的腿。咱俩对照镜子这么多年,也是该分出点个人特色来了。”

    面对全城热闹非凡的噪音,清心寡欲的连修然只知专心办公,两耳不闻窗外事。完全没受到这帮崽子们胡闹的影响。对方的冷静和蔼,把唐嘉辉都吓傻了。他表情局促地给董事长摆好午餐,一根塑料汤匙放在嘴里咬得咔咔作响。

    “你不生气吗?荣立诚这孙子搞各个击破倒是有水平,不晓得他给你爸送了啥礼,嗓子都他妈不利索了,还贼能糊弄人。”

    “吃你的饭。反正他搞定了老头子,也搞不定她。”

    “哦呵,你不要这么笃定!可千万别小看了那些破落艺术家的自尊心,有人给她办专场展览,线上线下敲锣打鼓地宣传,你觉得她会不感动吗?”

    “感动是不值钱的。我以为这一点你比我清楚。”

    连修然捧起饭盒,视线毫无温度地直指唐嘉辉。两人对视着,呼吸越来越急,眼睛却越眨越慢。良久,大少爷手里的饭盒又给悄悄地放下来了。

    “这些年在她身上花的钱,连我自己都不记得了。”

    唐嘉辉愣了愣,随即点头附议。这只知埋头苦干的家伙,总算还知道算一笔账,可喜可贺。

    “协廊里的一个展览怎么能和我的付出相比。”

    “但是女人就吃这一套,不是吗?”

    “她不是普通的女人。”

    “她怎么不是呢?她但凡有点眼光和定力,又咋会看上宫明熙那种男人。”

    这话说的太窝心了。谁是敌,谁是友,简直一目了然。

    连修然将双手交握起来。唐嘉辉一瞧,晓得人家在进行激烈的思想斗争。打蛇随棍上,就是现在。

    “你看,你送的那么多镯子项链,她有说过不收吗?这说明啥,这说明她就是个普通女人,她们外表能唬人,里面都是一样的。这话,我爸老早就跟我说过了。”

    这场对话,以唐嘉辉被秘书请出去为结尾。

    “如果你有啥需要,一定要联系我。多个人替你想办法也是好的!”

    “出去。”

    “哦!”

    他一直都被兄弟当抹布擦,早已习惯了这种对待的他,总觉得假如没让连修然摁在地上摩擦,好像一天就白过了。

    荣立诚没看错,唐嘉辉这种出身不高的男人,一辈子改不了卑微的作风。

    那么荣家大少就一定高尚了吗,倒也不见得。

    从备展一直到展览当日,荣立诚都没给连松雨打过电话,他的心是很大的。只要假设她压根不会来,他就没啥可害怕的。厚着脸皮勇往直前,他讨好美人的法子直接而诚恳,把荣氏那对在欧洲小镇度假的大家长都给气疯了。

    “立诚,莫非你还真要再吃回头草不成?我们不管你的人生大事,不代表你就什么人都可以往家里领!”

    “她可不是别人,她当初差点成了荣家的儿媳呢。”

    “你想得美,和她玩玩也就算了,如果要结婚,我和你妈是绝对不会同意的。”

    “现在和曾经没有区别嘛,那时候你们不也同意了我和她在一起么。”

    “她现在是什么情况,你竟不知道?外头闲言闲语难听的要死,和唐嘉辉扯上关系的女人,还能干净吗!”

    荣立诚微微一笑,没把父母的训诫听进去。

    如今他也算是自立门户的一方之主了,虽说能有这般了不得的成就和荣家的姓氏脱不了渊源,但......若要养个三流艺术家在府里,他口袋里的银两还供得起。

    至于干净不干净嘛,怎么说呢。那是活生生的人呀,再安稳的人生,也有在阴沟里翻船的时候。

    他没那种情结,他是不信邪的。

    穿着定制正装的杜维翘着二郎腿坐在沙发里,表情严肃地观察明显处于伉奋状态的少东家,他招手让佣人小周把药箱拿来,打算多放几味毒药进去,以备不时之需。

    毕竟这货顺心时有多高兴,绝望时就能有多发狂,他可不想砸了名医的招牌。

    “今天怎么没把女朋友带来呢?江景公寓都给你租了,你居然不物尽其用。”

    “她对现代艺术没兴趣,带过去也是打瞌睡。一根木头似的杵在那里,反而丢我的脸。”

    荣立诚扣着袖扣,眉梢一高一低,觉得这些名校毕业的男人确实太难搞了。出得厅堂和入得卧房的,还不能是同一款。嫌姑娘嘴里吐不出象牙,又不肯放弃人性的本能。

    “你还不是怕你爹看到照片,要来找你兴师问罪。”

    他假装无奈地对杜维摊了摊手。

    “我就不怕我爹咯,他都把我女人贬得一文不值了,我照样还是一条道走到底。”

    “荣立诚,她不是你女人。”

    杜维很警惕地盯着他。还没到现场呢,少东家就开始说胡话了。

    荣立诚歪头,接过了小周递过来的正装外套。他的身高傲视群雄,俯瞰小女佣时,很有些老鹰看小鸡的意味。

    “你也是女人,你说我这么努力,会让她动心吗?”

    小周擦了擦鼻头,她仰着脖子看面前的柱子,这是她的衣食父母,才给她买了IPHONE,涨了工资。就算他再如何在粪坑里挣扎,她也不会背叛他的。

    “会的。一定会。”

    荣立诚浅笑着,撇去嘴角的伤痕,他那张脸当真是明眸皓齿地晃人心智。

    “有你这句话,我一定再接再厉。杜维,咱们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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