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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8章 绵羊

    这场貌似小型精巧的展览,是众星云集的。

    就连远在天边的连建元,也发来了贺电和贺礼。从小到大,他在大女儿身上一向克扣粮饷,唯独没想到她能辉煌地走到今日,全靠天赋,全靠带资进组,比老幺连乐之省钱不说,还比她更能创造利润。

    现在的男孩子啊,就是肤浅的紧。个个儿在嘴巴上占领道德制高点,内里全是一撩就跪的抖M。好看的姑娘发一发脾气,闹个失踪,饶是再见过世面的少爷也得发疯。

    荣立诚在前往画廊的途中,把腿抖得震天响,光是听那西裤摩擦的节奏声,还以为他在做啥见不得人的坏事。

    “你可以停一停了吗?”

    杜维在他旁边,忍无可忍地将手置在荣立诚耸动的膝头上。

    “实不相瞒,我居然有点紧张。”

    “紧张什么呢?这可是你近年搞过的排场最小的展览了。”

    “这能跟排场扯上关系?!”

    荣立诚不抖腿,又改成抱头。

    “万一她不来,我岂不是把脸都丢光了!”

    “恕我直言,她不来,你至少不会做出什么过激的行为。她只有不来,你才能保住颜面。”

    “唔。你的看点太毒了。这样一想,好像也有点道理......”

    “你听我一句劝,画廊里那个实习的助理,文艺又清白,我看就跟你很合适。假如连小姐今晚不现身,你不如和那个女孩子发展一下。”

    “......清白?!”

    杜维噤声,尴尬地调整了一下坐姿。

    荣立诚眯起眼睛冷笑。他在名医闪烁的眼神里看到了破绽,亲爹身在欧洲小镇,竟然还能魂穿到此地,换汤不换药地继续劝他弃暗投明。

    “老实交代,这话是不是我爸让你代为转达的!”

    好在他也没有多余的时间跟杜医生切磋交流,司机扭头,战战兢兢地提醒自家的狂躁少爷,别再哔哔下去,这就到目的地了。

    说起来,荣立诚主理的这场展览,确实有挂羊头卖狗肉之嫌,他手里到底没多少她的作品,论存货量,肯定不能和那两个忠仆相比,但他从佛罗伦萨请来的专业策展团队,却把工作做到了极致,从灯光到空间设计,让他差点都没认出来那是她造出来的玩意。

    荣立诚一走进去,扑面而来一股当代艺术大师的高贵疏离感,他晓得这钱是花值了。

    除了展览本身格调高尚,赴会的宾客也是强中自有强中手。

    放眼望去,本城常年抱团取暖的富豪论资排辈,平均年龄不超过三十,名片设计一个比一个简洁。从艺术到金融,从餐饮到基建,大家平日里抬头不见低头见,百分之八十都是同一个私校出来的。

    正是考虑到有这层关系做铺垫,那么亮相时的排场就无需穷讲究了。

    “连修然,这POLO衫也太显摆身材了,轻浮!”

    气得咬牙跺脚的唐嘉辉来回地挥手,他这个时装顾问属于无证上岗,讲出来的话当真听不得的......

    站在全身镜前左右为难的,是身价隶属第一梯队的连修然。他今天难得的没有考虑穿正装,这样做的理由并非是看不起荣立诚的文艺小作坊,而是因为他想和她凑成一对。

    “......白衬衫会不会太无聊了。”

    穿衣方面一向自己拿主意的他,左右手各提一只木纹衣架,只有保守和更保守之分,完全谈不上惊艳。

    “这两件衣服有啥区别吗?”

    T恤卡其裤的狗腿子眼睛瞪得骨碌圆,转而走到衣柜前倒腾起来。

    他今天从头到脚全是SaintLaurent,价钱不亲民,T恤卡其裤的造型倒很学生气,把他的真实年龄往下拉了至少三岁。传说老派贵族总喜欢用最低调的奢华装最大的哔,暴发户唐嘉辉自有那东施效颦的本钱,反正他这人学得也很快。

    “你不懂,他们这些艺术家啊,甭管有钱没钱,都爱穿又旧又脏的东西......”

    “哦。那种东西我这里没有。”

    不错。还真没有。

    在左右四排整齐划一的西装衬衫翻了个遍,唐公子愣是没找到一丝一毫和艺术家有关的基因。

    衬衫基本上以白色为主,浅蓝色为辅,西装倒是稍微有些看头,但大少爷平时不爱穿休闲款的,那些做工极其精致的外套,不是去参加酒会就是去商务洽谈的。

    至于鞋子的选择,就更加惨无人道了。独步天下的双扣僧侣鞋由黑到棕,看不到其他色谱的。余下的阵地由系带款和运动鞋瓜分。比例是令人发指的九比一。

    “真他妈开眼界了......这绝对是我此生见过的,最干净的帆布鞋。”

    唐嘉辉蹲在地上,把那双黑色匡威拿在手里来回地看。

    “要不你就穿这个去吧,咱们三个正好都是同一款,多拉风呢。”

    他指指脚上的浅绿色帆布鞋,对连修然比了个V字。大少爷点点头,算是默许了。

    “你不出去吗?我要换衣服。”

    唐嘉辉鼻孔出气,他抱着膝盖原地向后转,用实际行动表示自己一定不会偷看。

    千呼万唤始出来,在客厅看杂志看到快要睡着的连松雨在发飙之前,终于看到了升级到3.0版本的连董事长。

    嫌温莎领太老气横秋,人家给换成了欧洲旧时纨绔子弟最爱的帝国领,中间贯穿一跟纤细的银色领针,配合他那张温柔如水的脸,教人百看不厌。

    板鞋配西裤行不行?当然行。严肃的侧分头配浅笑也可以?咦,这男人居然在笑吗......

    连松雨莫名地脸上发烧,手里的杂志一下子就啪嗒落到膝上。他嘴角向上一牵,隐约露出洁白齐整的牙齿。她的亲夫天性墨守成规,却总在决一胜负的时刻不按常理出牌。

    照理说,连修然是不该穿成这副秀气小绵羊的模样去画廊和荣立诚过招的。谁不知道,那匹隆重登场的野性大灰狼,往人堆里一站,就是全场瞩目的焦点。他竟不怕被人压过风头去吗。

    “不怕。”

    连修然仍然保持浅浅的笑意。他没有多做解释,而是直接对她亮出了车钥匙。

    哦......原来如此。有这台车帮衬一把,他当然不怕了。

    在连修然看来,尽管着装不符合规制,但座驾还是不能漏了底气。

    谁规定性格安静的男人不可以开敞篷跑车呢?

    既要跳脱里不失稳重,又要低调里不失风情。是夜,一辆炭黑色的兰博基尼Aventador跑车泊在了画廊外的街面上。车主品味相当不凡,车身的野蛮张扬,被优雅沉重的车漆中和了。

    双门双座,自然也坐着一双同心之人。后头跟着的狗腿子唐嘉辉化身暗夜骑手,是骑着重型机车来的。

    他们的华丽登场,让市民了解到坐在副驾驶的未必一定是浓妆艳抹的硅胶美娇娘,而驾驶座掌舵的那位也可以是平时作风保守的基建集团主脑。他戴金丝边眼镜,穿朴素的板鞋,待到车门升起之后,一条裤管笔直的小腿探了出去,优雅又斯文。

    这动静委实有点大,毕竟他这号人物,一直都很爱开稳定低调的居家型SUV。

    抛头露面什么的,他以前才不屑做呢。然而......人生就是一个不断打脸的过程,这不,丁家两个只求一醉方休的双胞胎傻乎乎地站在门口,下巴拉得一个比一个长,便是真的被吓到了。

    “连修然,你是来砸场子的吗?”

    丁隽业一个箭步跨上去,在那台车旁边惊呼连连地瞎转悠。转悠完了,他又紧张兮兮地拦住了老同学的去路。多年背锅的经验告诉他,今晚有人要遭殃了。

    “我要跟你谈一谈......”

    “让我进去。”

    连修然没有反应,他对丁隽业的指控其实是很不赞同的。什么叫砸场子呢,他若是真想砸,早就上了门栓,把嘉辉放出去了。

    “今天你和唐嘉辉可不能在里头闹事。”

    古今中外,长子总是有天生的责任心。丁家长男虽然只比弟弟早出生了那么一丁点儿的功夫,也不得不无奈地打上了长兄如父的烙印。

    “丁隽业,你起开!”

    旁边插进来一个嚣张的男中音,是机车大侠本人没错了。他和丁家的渊源还是很深的,曾经是丁隽平的救命恩人嘛,说起话来就没那么客气。

    “我们没投诉他侵权已经是法外开恩。那是她的作品,她当然有权进去瞧一瞧。”

    这是连修然以理服人的声线,他越是平静,丁隽业越是慌神。比方讲,这种诚,他为啥要穿帆布鞋呢?这简直是彗星撞地球的存在了。难道是因为它抓地力好,打起架来更容易施展实力吗!

    丁隽业扫了一眼后面对着兰博基尼咔擦咔擦猛拍照的傻弟弟,老天爷,这家伙一看就是靠不住的。他双手一抓,直接抄起了连修然的手。

    “别!千万别这样。真的,你和荣立诚有啥不能调和的矛盾,完全可以心平气和坐下来沟通,这小子现在脑子有点不大正常,你一定不想惹毛一个精神病的......哎,我说连松雨,你他妈倒是劝劝他啊!”

    “你放心。我身上什么武器也没有,我今天纯粹是来给她捧场的。”

    连修然抽回手,揽着家姐的肩膀,把体态轻盈随风倒的她拉到自己怀里摁住。

    “你别瞎扯淡了。捧场?!那旁边这个做伸展运动的家伙是干啥来的?”

    双腿两侧分立,与肩同宽。单手叉腰,向右侧歪着身子的唐嘉辉动作猛地一僵,他扳正了脊椎,双手一绞,开始改做关节热身了。

    “丁隽业,你不要坏了我们的事,否则当初我怎么把你弟弟救出来的,我就原样把他塞回去。”

    好好说话是没有效果的,想要把路障扫清,拳头是唯一的敲门砖。

    之后发生的事,也的确如连修然所说,是给美人捧足了场子。几乎到了溺爱的程度。

    荣立诚看在眼里,一没阻拦,二没走上去和老同学寒暄。他在隆隆的乐声里,静静地推开了画廊后面的法式落地窗。

    它连接着一座被四周通天高楼环绕的露天楔园,荣立诚站在那里透气,他吃完了两粒鄙糖,终于看到一抹熟悉的身影也出现在了花园里。

    他笑眯眯地看着连松雨一步一步走向自己。她的表情不乖,衣着简素,没红底高跟鞋加持,也不见优雅的盘发。

    丝缎长发披散下来,随她的步幅在肩头跳动,它们的光泽比从前更健康,卷翘的发梢像猫爪一样挠紧了他的心脏,荣立诚自认皮糙肉厚,他不怕疼,他反而被这冷冽的目光激励到,迎着她就走了过去。

    “我就知道你一定会来的。”

    这自然是句谎话,但由他破败的嗓音道出来,有种违和的乞怜感。

    “我是来和你道别的。”

    她抬头望着他,十二公分的身高差,似乎并不如想象中那样可爱。结实健壮的荣立诚骄傲得很,他站得那么直,双手绞在詾前,好整以暇地回望她。

    过一个暑假,她黑了点,也瘦了。这肤色衬得一双形状冷艳魅惑的杏眼越发明亮。他低头专注地盯着,生出要被它们吸进去的不祥预感。

    “说什么傻话呢,你说道别就道别?我兴头正高,可不会让你走。”

    他轻笑出来,是因为她的眼神实在太严肃了。

    “过河拆桥这种事不作兴的。连松雨,有我大声吆喝一下,你看你今晚赚了多少银子。我已认清现实,只要有这两个男人在,你一辈子都不会缺大米饭吃。”

    荣立诚曲起膝盖,相当有压迫感的身体沉下来,他摆出了杂志上黑白硬照里的表情,危险的目光在她脸上流连。他必须绞着手臂,才能按下要去拥抱她的冲动。

    “你不要怕,我已经把那些照片都烧了,一点痕迹都不留。现在的我两袖清风,手里早没了你的把柄。所以我只是在和连修然公平竞争,不算乘人之危。”

    “你实在不需要参与竞争,我家没有招标的意愿。”

    “你没有,不代表你爸没有。对不对?老爷子和我聊得可欢了,最近我陪他聊天的次数比陪我爸还多。就冲我这爆棚的诚意,是不是也值得发一朵徐花?”

    荣立诚眉开眼笑,他眼中有光,瞳仁里倒映着她的模样。这世界上唯一能治愈他的毒药,很明显对他的所作所为毫无任何感念。他不知道她到底用的是什么邪门的妖术,那么轻易地就用一朵绽开的微笑攻破了他的防备。

    “发了花,你就会放过我吗?”

    “不。我不会。刚才我已经说过,要和他公平竞争的。”

    他重新站直身子,鄙味的呼吸没入夜风里。

    “连松雨,是时候让你看看我的耐力究竟有多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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