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9章 罪臣之女
沉世柳一怔，紧咬下唇，突然望向坐在上堂一声未吭的父亲沉桧。
仿佛意识到了女儿的注视，沉桧抬头，却在接触到女儿的目光时，眼中闪过丝歉疚，但很快便被深沉取代，只是对着总管道：“陆总管。”
“老爷，有何吩咐？”
“吩咐下去，从今以后龙倩儿就是本相的第二个女儿，如果有下人胆敢对她不敬，本相定斩不饶。”
“是。”
沉桧望了龙倩儿一眼，却躲避开了与妻女的目光，出了大厅。
“孩子，她是你的父亲。”见女儿的目光中充满了对丈夫的恨，柳氏苦笑，都怪自己的疏忽，这么多年来才没有察觉到丈夫心理的变化，至致于使他做错了那么多的事，哎，事到如今，多说无益，她该做的就是想方设法的去弥补。
“娘，我宁愿没有这样的父亲。”沉世柳抱住依旧呆愣的龙倩儿痛哭出来，柳氏也在一旁落着泪，她一直视龙倩儿如亲生女儿般的喜爱，现在见到她如此模样，怎能不痛心。
此时，龙倩儿呆滞的目光突然动了动，侧头望着抱着自己痛哭的沉世柳，半响，突然出声：“世柳姐姐，是你吗？”
沉世柳与柳氏同时一愣，紧接着，面露欣喜。
“龙倩儿，你，你，你说话了？”沉世柳来不及擦去还挂在脸上的泪珠，欣喜的道。
“世柳姐姐，你为什么现在才来找我？”龙倩儿眨了眨双眼，小脸上竟然有股不属于她年龄的沧桑感，令沉世柳看着心一酸，她的龙倩儿妹妹才13岁呀，就遭受到如此的巨变，单纯的她如何受得了？
“对不起，龙倩儿，姐姐对不起你，我，我？对不起。”沉世柳不知道从何说起，只能一个劲的道歉。
“姐姐，娘死了，娘是为我而死的，龙倩儿这里好痛哦。”龙倩儿一手指着胸口，目光似乎又开始变得呆滞，但她依旧说道：“爹爹也死了，不要龙倩儿和娘了，龙倩儿感觉这里空空的。”
龙倩儿的手一直揉着胸口，突然，她的身体抖起来，直叫：“痛，痛，好痛啊，龙倩儿这里好痛啊，姐姐揉揉，揉揉。”说完，龙倩儿抓过沉世柳的手往自己的胸口按去。
“好，好，姐姐帮你揉，啊，揉揉就不痛了，龙倩儿乖哦，姐姐这就帮你揉，”沉世柳的泪掉得更多了，她使尽的揉捻着龙倩儿的胸口，手红了，皮肤痛了，衣服被揉得滚热，直到最后连手掌都揉破了，她也未觉，只是使劲的揉着。
柳氏在一旁看不下去了，捂着嘴痛哭。
“姐姐，你的手出血了。”龙倩儿弯着脑袋，拿过沉世柳揉着自己胸口的手，天真的问：“姐姐疼吗？”
“姐姐不疼，龙倩儿这里还痛不？”沉世柳哽咽道。
龙倩儿弯着脑袋好好的想了一想，才笑着道：“龙倩儿不疼了，姐姐，龙倩儿想回家了，你领我回去好不好？”
沉世柳身体一僵，终是忍不住心底的哀痛，倚着龙倩儿的肩，哭喊道：“龙倩儿，醒醒，姐姐求你，醒醒，好不好？”
“龙倩儿一直醒着啊。”龙倩儿无辜的双眼眨了眨。
“你真醒着吗？那你知道不知道，你爹死了，你娘也死了？”她不要龙倩儿变成这个样子，她要她醒来，沉世柳摇着龙倩儿的肩膀，将一切明了的道出。
“姐姐糊说，爹娘都好好的呢，娘今天还买了爹最爱吃的红烧猪蹄子，说晚上要烧给龙倩儿和爹吃。”龙倩儿开心的道。
“不，他们都死了，你爹死了在狱中，而你娘，”沉世柳颤抖的道：“为了保护你，被别人乱棍打死了。”她不想这样说，但她必须说，如果不让龙倩儿接受这个事实，她就永远可能会是这个样子，沉世柳狠心的道
龙倩儿脸色一白，单纯的目光仿佛突然有了焦点，但也只是一瞬间，她的目光又变得涣散，只是耷拉着头望着地面，轻语：“没有，爹和娘都好好的活着，没有死，没有。”
“龙倩儿，他们都死了，就在早上，你忘了吗？你的娘就是死在你的面前的，你忘了吗？”
“世柳姐姐说谎，娘才没有死。”龙倩儿突然抬头，望着沉世柳的目光清晰起来，却在看到沉世柳滴血的手时，脑海里闪过一个被乱棍打得满身是血的妇人，一声尖叫：“啊――”
“龙倩儿？”沉世柳心中一慌。
龙倩儿猛然睁大了眼，害怕喊道：“不要打娘。”说完，她便昏了过去。
隔天，当龙倩儿醒转，怔忡片刻之后突然发出了一声悲怆的哭声时，坐在床边一夜未合眼的沉世柳便知道自己提吊着的心能够放下了。哭了就好，会哭代表着总有一天这悲伤能放下，沉世柳在一旁陪着她流泪。不知道过了多久，或许是哭泪了，龙倩儿紧接着便又是昏昏沉沉的睡去。
这一觉，龙倩儿睡了整整一天一夜，而沉世柳更是寸步未离，不顾自己身体的虚弱，照顾着昏睡着的龙倩儿。
当龙倩儿再次醒转时，她先是茫然的望了下四周，随即红了眼，却没有哭，只是望着床旁的沉世柳，干涩的道：“世柳姐姐，谢谢你。”
“傻妹妹。”沉世柳心疼的望着龙倩儿削瘦的脸，道：“饿了吧？来，我让语儿给你炖了点粥，快吃吧。”说完，拿过一旁早已准备好的白粥。
“我吃不下。”龙倩儿摇摇头。
“都二天了，你什么也没吃，身体怎么受得了，姐姐求你，吃一点，嗯？”沉世柳将米粥用勺子喂至龙倩儿的嘴边。
“那我自己来吧。”龙倩儿接过米粥，然而，她拿着碗的双手却是抖个不停，显然，她是在强忍的心中的悲伤，紧接着，龙倩儿才开始一口一口的吃起米粥来，在悲痛的心情下，她的动作依旧秀气而雅致，这是多年来在宫中派来的宫女教导龙倩儿如何成为一个真正的王妃的基本礼仪，早已随着时间的潜移成为了她的习惯性动作。
“龙倩儿。”沉世柳看着辛酸。
“嗯？”
一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沉世柳轻抚了抚龙倩儿如墨般的秀发，半响，才道：“以后，你就是我的亲妹妹，这里就是你的家了。”
“这样好吗？”龙倩儿放下了粥碗，不安的道，她想，她当然想待在世柳姐姐的身边，爹娘都走了，现在，世柳姐姐就是她唯一的亲人了，她压根不知道未来该如何面对，世柳姐姐对她来说就是根浮木，令她安心。
“从小我们便一起长大，在我的心里，你早就是我的亲妹妹了，还有什么好不好的呢。”沉世柳疼爱的道。
“可我毕竟是罪臣之女呀。”龙倩儿轻咬下唇，湿了眼眶，想起已逝的父母，泪又是夺眶而出。
“龙倩儿。”罪臣之女四个字让沉世柳的心如被绞般的难过，她苦笑到极致，竟是那般的压抑。
“世柳姐姐，我爹爹真的是冤枉的，娘说，爹爹根本没做那些事，是被别人嫁祸的。”龙倩儿突然下了床，激动的道：“沉伯伯在吗？我要去找沉伯伯为爹爹伸冤。”
“龙倩儿，我爹他无能为力。”沉世柳猛然按住了龙倩儿欲起的身子，力道之大，令她自己也吃了一惊。
龙倩儿先是一怔，才慌张的道：“怎么会呢？沉伯伯是相爷，他怎么会无能为力呢？”
沉世柳脸色苍白，内心激烈的挣扎着，最终，她道：“如果有能力，早在应伯伯入狱时，他便帮了，不是吗？”是‘他’，而不是‘我爹爹’。
“可是，可是……”龙倩儿瘫坐在床上，可是了很久，却始终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再也忍不住心底想隐藏的悲伤，抽泣起来，如果连沉伯伯都不能帮她了，那这世上还有谁能帮得了她呢？
“龙倩儿，”沉世柳轻咬下唇，想了许久，才道：“我也相信应伯伯是不会做出对不起朝廷的事来，但所有的证据都证明那三项罪状的确是他所为，他并没有被冤枉，而且，在狱中，应伯伯也承认并且画押了。”
龙倩儿猛的抬头望着沉世柳：“不，不会的，爹爹不是那样的人。”
“这是真的，你连姐姐的话都不信吗？”沉世柳悲伤的道。
“不，不，我不信。”龙倩儿摇头：“我不信。”
“龙倩儿――”
“我不信，这不是真的，不是的。”龙倩儿捂住了自己的耳朵，哽咽的道。
但沉世柳却知道，龙倩儿信了，因为自己已是这个世上龙倩儿唯一能信赖的人了。
龙倩儿，对不起，沉世柳在心里道：这个秘密我怕是要瞒你一辈子了，真相，你还是不知道的好，因为你斗不过他，我也不允许你去斗他，单纯如你，应该幸福的生活着。
沉世柳只觉自己在讲完这话时，全身的力量仿佛已然失去，沉重无比。
一个月后。
风和日丽，桂花在空中散发着袭人的清香。
沉世柳一手拿着棋书，另一手下着棋子，正坐在院中的‘万书亭’里与自己对弈，直到头颈微酸，才放下手中的书卷，却在看到一旁做着女红的龙倩儿时，不禁赞道：“龙倩儿，你的刺绣，可越来越传神了。”说完，站起身子，拿过龙倩儿手上还未绣完的绣锦，细细观赏起来。
“姐姐，才绣了一半呢，现在还看不出样子来。”龙倩儿淡淡一笑。
“先休息一会吧，这几天你一直在绣着东西，可别伤了眼晴了。”沉世柳关心的道。
“嗯。”龙倩儿点点头，在绣锦上用纤丝打了个记号。
龙倩儿变了，变得很静，很静，这一个月来，她没再哭过，总是静静的坐在一角绣着东西，仿佛她的人生从此就是这般了，面对这样的龙倩儿，沉世柳只能在旁看着她，这是一个疗伤的过程，她不想打扰，但已经一个月了，也够了。
“龙倩儿，你这些天都在绣什么？”沉世柳找话题。
“鸾凤合鸣呀。”龙倩儿说道：“再过二个月，姐姐要和皇上大婚了，我想给姐姐绣个猩包。”
沉世柳一怔，苦笑，“龙倩儿，你是在怪姐姐吗？”原本，这场大婚的主角应该是她的。
龙倩儿摇摇头，真诚的道：“没有，龙倩儿从没有怪过姐姐。”这是她的实话。
“真的吗？”
“嗯。”龙倩儿点点头，道：“龙倩儿不喜欢皇宫。”
“为什么？”
“不知道。”想了想，龙倩儿也是茫然的摇摇头，她并不喜欢皇宫，然而，在很早的时候她却早将皇宫视为了她的家，母亲从小就对她说，她的天与地在哪儿，哪儿就是她的家，可现在，她的天与地已属于世柳姐姐，那么皇宫也就不再是自己的家了，龙倩儿感觉有些失落，仿佛是自己念了很久的东西突然没了似的，但也仅此而已，再多的感触也就没了。
沉世柳突然道：“是因为小时候皇上常常欺负你，所以你才讨厌皇宫吗？”如若真是如此？沉世柳闪过一个念头，但很快便被自己给否决了，不，她早已决定的主意不能变。
龙倩儿一怔，依旧摇摇头，“小时候的事，我忘了。”模糊的记忆里，似乎曾有过一个小男孩常常欺负自己，可他就是当今的皇上吗？
“倩儿，你还记得二皇子吗？”沉世柳说起二皇子时，目光似乎亮了很多。
想了想，龙倩儿点点头，“好像有一点点的印象，二皇子是不是看起来很和气的样子？”
“是啊，二皇子对任何人都很温和。”已经八年了，不知道二皇子长什么样了，沉世柳心中在这瞬间竟然有股失落。
“龙倩儿记不太清了。”她知道自己五岁那年进过宫，还住过一个月，但这记忆对她来说却很模糊，更别说皇上与二皇子的长相了。
“怎么了，龙倩儿？”发觉龙倩儿一下子沉默了下来，沉世柳奇怪的问道。
“姐姐，你进了宫后，龙倩儿从今以后又是一人了。”龙倩儿低头扯着手指，落寞的道，天与地的失去在她的心目中完全比不上与沉世柳分离的悲苦，从来到沉家后，她早已将沉世柳视如唯一的家人，可才几天，又让她知道了沉世柳即将成为皇后的消息，她应该为姐姐开心的，但她却没有，她只有害怕，害怕从今往后，她又要一人了。
“说什么傻话呢？我若进了宫，你自然也要跟着我进宫的。”她怎能放心将龙倩儿单独留在家里？不过这最后一句话沉世柳并未说出来，只道：“我怎么舍得留下你一人呢？”
龙倩儿美如池中清莲的面孔上露出一抹欣喜，但随之忧虑的道：“这好吗？我能进宫吗？”
“当然能了，只要你以我贴身丫头的身份进宫，谁会怀疑呢？”就算别人知道她是应承恩之女又如何？这大凌朝早已让父亲一手遮天，沉世柳苦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