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半步崩
黄昏的山路上,一个汉子独自托着一杆长枪行走。
"来了,来了。"
几个在树下扎堆的年轻人,一看有旅客经过,连忙拿起了刀枪。
他们两两扎堆,一看站立的样子懒懒散散,就知道都是些未经世事的毛孩子。
汉子如视无睹,径直前行。他的气势,好像一座大山在路上行走。
拦路者们好像怕被碾碎一样,急忙让开了道路。
看着那样的人物走了过去,几个年轻人尴尬地看向彼此。
"怎么办,今天一天都没东西。"
"你站住!"
一个年轻人壮起了胆子,把刀指向汉子,大步向他走去。
那汉子回身看了一眼,又把年轻人吓得脖子缩了起来。
"你、你、你,别走!"
其它几个年轻人也受到了鼓舞,一起围了上来,但不敢靠得太近。
"什么事?"
男人开口了,没有不高兴,没有不耐烦,静静看向了这几个拦路的年轻人。
几个孩子都觉得脑袋里晕晕地好像敲钟,其实他们也不知道该怎么从这样一个人物身上要钱出来。
"我看几位,也不是挂行的朋友吧。没有事我就告辞了,还有路要走。"
男人的声音十分清晰,有种特殊的力量。
"你、你别小看我们。"
"对,对。"
"我们也是江湖上的。"
"江湖饭是带血的,你们还是回家吧。"
"血"字。
几个年轻人在家里没少帮忙杀鸡宰鸭,那听到这个人说的血字,不知为何有种特别的说服力。
刚刚还虚张声势的几个孩子,现在抖抖索索,不知道如何是好。
"哎呀,你们几个小畜生!"
这条路上,不知道从哪里冒出了另一个男人,拿着一根树枝照着年轻人们的屁股就打。
"不好了。"
"快撤。"
几个年轻人抱着家伙跑了,那个拿树枝的男人骂了一句赶紧回家,转身笑嘻嘻地跟大汉问好说:"最近收成不好,这几个孩子出来打秋风,别往心里去,您是郭云深郭爷吧?"
"我不是。"
男人简短地回答。
"哎,您放心,我叫李捉猿,跟老能先生也是有交情的。"
"你是李捉猿?"
"对,我家里还有老能先生的信呢,如何?不如今天晚上就到寒舍小叙一下?"
"好。"
郭云深跟着李捉猿到了他家,远远就看见了炊烟。院子里几个年轻人在准备晚饭,一看郭云深进来都直接看着他。
郭云深把长枪靠墙一倚,没有进屋的意思,这几个年轻人筋骨卓绝,都不是简单材料,跟刚刚路上的那些小毛头是天壤之别。
李捉猿知道他是防暗算,自己去屋子里把信取了,让郭云深看了。
确实是他师父李老能的信。
月亮慢慢爬上了天空,李捉猿从地窖里取了陈酒。
"郭爷,来一杯?"
"不了,我不喝酒。"
"别客气啊。"
李捉猿给自己倒了一杯酒,郭云深从师父那里听过此人,但没有见过本人。
"老能先生还好吧?"
"十几年没见他了。"郭云深说,"我跟师门早就没关系了。"
"听说了,你在荣禄大人门下当了包衣。"
"是,练武能有什么出路,真正的富贵在官场。"
不孝,是世人憎恶的大忌。郭云深直接说出如此可鄙之语,但李捉猿看起来并没有责难之意。
"总得回去看看吧?"
"不看,烦了什么事都要问过他们老头子。"
"哈哈。"李捉猿笑了一下,"但现在形意拳一门因为你,名声传遍了天下。"
"我不在乎,能换点钱就行。"
"现在京城里,还有两家拳术扬名,你知道吗?"
"不清楚。"
"有家唤作太极,是杨露禅一家之传。他上阵比武只用白蜡杆,还要松软的那种,但是每次都赢。而且赢得吓人,什么把人杆子拖走了卷飞了都有。白蜡木,你说奇怪吧?"
兵器杆子的材料,以硬木为贵。杆子材质太软,就会出现头尾动作不对应的情况,也会影响刺击威力。
而白蜡木是各种木材中被认为下等的一种,但即便如此,杨露禅依然能用白蜡木中都还算软的杆子比武取胜。
"没什么好奇怪的。"郭云深说,"他用的不是枪法,而是操作软兵器的方法,道家亦用拂尘。"
"另外一家叫八卦掌,授艺者是董海川,他是王府里的一个太监。"
"王府里混了个那么厉害的太监都没人知道,这大清国也是不行了。"
"大清国要行,能让洋人烧了家什?我听说僧王的蒙古铁骑,在八里桥前被那洋夷的三流军队打得人仰马翻。"
郭云深哼了一声,说:"南发北捻,外边还有洋人。世道变了,与其天天想着祖宗之法,不如给自己谋一条出路。"
李捉猿说:"世道再变,人也要吃饭,京城里太极和八卦两门也斗得不可开交。"
"这是自然。"
原来太极、八卦门人,皆以教练武艺为生。
京城内骁骑、健锐诸营都各自聘有教官,八旗上下子弟也请教师。为了争夺这些名额,各家在京城里都少不了互相拆台。
"你也厉害啊,郭爷。"
郭云深沉默不语。
"半步崩拳打天下,现在北省没有不知道你的。说你用的'崩拳',打人只用一下,真是绝技。"
"比崩拳厉害的招数多了,只是大部分人撑不过第一下。"
李捉猿已经给郭云深收拾了房间,让他住到了一处偏房里。
夜入三更时,郭云深突然睁开了眼睛,看向门口的人影。
来者是李捉猿的女儿,冷冰冰的站在门口。晚饭时她也在旁边,但因为男女避讳没有上前打招呼。
"醒了?外面有人找你,自己出去吧。"
"知道,不连累你们。"
郭云深自己推门而出,李捉猿的几个孩子都偷偷爬了起来,最小的那个跑去推了几下李捉猿。
"爹,要打起来了。"
"哎,烦死了,大晚上不睡觉干啥,都给我滚回床上去。"
李捉猿翻了个身,没有理小儿子。
他的小儿子自己跑了出去,几步就爬上了屋顶,跟哥哥姐姐们坐在了一起。
"你们说他们谁赢?"
"不关心。"
"别这样说嘛,姐姐,听说那个姓郭的很厉害。"
"再厉害也是个畜牲。"
郭云深走到了门外,看见一个人在路上静坐,看样子等了有一会儿了。
两个人都没有说话,郭云深心里知道什么缘由。静坐者的弟弟几个月前死在了郭云深手里,前几天他开始跟在自己身后。
要是今天没在这里留宿,应该能甩掉他。
静坐者站着了起来。
站起的一瞬间两人已经搭在了一起,郭云深击出的一拳,正好被对方同时击出的一拳给架住了。
"不过如此。"
李家姐弟评价的同时,郭云深被架住的手臂切着对方手臂转了一下,拳头直接变到了他肋下。
对方措不及防,神情如同重物脱手,肋下一声震响,仰头往后倒去。
"崩拳。"
躺在床上的李捉猿自言自语,翻了个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