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7章 打个赌
“前些时候我察觉到她时日无多了才醒来。”
“我想救她,我是想救她的。这具身体说到底是我的,对她有排斥作用,只要我彻底化作这具身体的养分与她彻底融合,她就没事了。只是她一直没同意。”
“昨天她突然推开门问我还愿不愿意救她,我说我已经看到了我想看的,我早该死了,这些都是我赚来的,这辈子值得了。”
“可是失败了……明明没有问题的,但不晓得为什么,我出来了,她突然像是被什么东西拖进了那个大殿里,门一下子关了。我拼命在黑暗中摸索喊她,可就是找不到她,也找不到那座大殿。”
“师父,师父,你救救她罢!你不是那么喜欢她吗?她没有消失,她只是不见了而已。是我没用,我要是再厉害一点,就不会发生这一切了……”
花焰是自责,但她的话却像是刀子戳在了逝歌的心窝上。
花焰是他的徒弟,如果真要算起来,应该是他的错,他要是肯认真地教这个小姑娘,兴许就不会发生后来的事情了。
不。
若不发生后来的事情,就不会有风月漫了。
逝歌沉默了很久,寝殿里面只有花焰小声地啜泣。
这个姑娘死的时候年纪不大,也没有做错什么,他不该迁怒的。
疲惫地揉揉眉心,问她:“你确定,她还在你神识里面吗?”
花焰茫然地抬起头。
“我,我不确定啊,应该还在的吧。我不知道拖她进大殿的是什么,我找不到她。”
逝歌走了几步,默了一会儿,再次回头问她:“要救她,你就得消失?那相应的,若是你取她而代之,她是不是也会成为你的养分而消失?”
花焰哭着点头。
逝歌眼神沉了沉,走近了几步,居高临下看着她:“那我现在杀了你,她是不是就能回来了?”
千枝雪一愣,等想明白他说了什么,连连摇头:“不、不能杀我!现在杀了我,只会让我们两个都消失的。”
她那张脸是风月漫的,风月漫一辈子没哭过,到了花焰这里,就哭得眼泪鼻涕都出来了,逝歌看了有些烦躁。
“不许哭。”
“哦哦……”花焰一抽一抽,真就不敢哭了。
逝歌垂着眼眸,思考她说的话。
按她的意思,这是一件必然能成功的事情,却突兀地失败了。但凡失败,总会有原因,会是什么导致的?将风月漫最后猝不及防拖了回去的会是什么力量?
花焰、秘术、风月漫、盛世、大限将至……
花焰就是风月漫,风月漫就是花焰……
等等!
花焰和风月漫,说到底,是共存一具身体,而这具身体最初属于花焰……
逝歌猛地刹住思维,脸色一点一点变得极为难看。
他再次低头问花焰,每个字都咬得清清楚楚:
“我问你,你救她的时候,有没有动过一丝要夺取她一切的念头?哪怕只有一丁点?”
他死死盯着她的表情,不放过一丝细微的变化。
花焰本来想摇头的,摇到一半,突然僵了,慢慢瞪大了眼睛,一副受到了严重惊吓的模样。
她这样,逝歌已经基本上知道为什么了。
忍了又忍,终于忍不住一袖子将她扫到了门外的台阶下,她连滚了几圈才撞到了什么,闷哼了一声,停下来。
她晓得她理亏,半点声儿都不敢吭,眼泪一下子就顺着脸庞流了下来。
只是这回,她没有哭出声,默默地流泪,流得又凶又急。
她的神魂本来就只剩下一缕,弱的很,现在更是头晕目眩,神识都有些模糊了。
她也晓得为什么会失败了。
这具身体说到底是她花焰的,若是往常,风月漫还很厉害的时候,花焰纵然神魂完整也抢不过她,因为这具身体改过,是为风月漫量身定做的,除了风月漫谁都无法驾驭。
但是问题就在于,风月漫现在大限将至,说白一点,就是风月漫对这具身体的使用权要到期了,身体对她的排斥已经越来越大,也越来越向着花焰原来的身体体质转化。
她要救风月漫,就要主动化作这具身体的生机,但凡动了一丝私心,哪怕只有一丝,对风月漫来说都是致命的。
将风月漫拖进了大殿消失不见的,不是什么看不见的怪物,正是她起的那一丝贪念。
那一丝致命的贪念。
逝歌站在台阶之上,她蜷缩在台阶之下。
“阿绫。”他唤她,“你若不想救她,哪怕是想占有她拥有的一切,人之常情,我都能理解,她也能理解,所以她才拖着一直不肯接受你的牺牲来换她的性命,她觉得你同样有活下去的资格。你就是她,她就是你,你想看这太平盛世,她也想让你看,若非实在熬不下去了,她不会主动问你还愿不愿意救她。”
“你千不该,万不该,在给了她希望之后又对不属于你的东西动了贪念。阿绫,对你,我一直有愧疚,觉得是我没教好你,才害得你年纪轻轻就没了性命。大约真的是我没教好,才令你从小任性到大,任性到死。”
“任性原本没错,特别是像你这样的小姑娘,你有任性的资本。但以前我就说过,并不是每个人都会喜欢并包容你的任性。”
“你走吧,我不想看到你。去上澜宫也好,在琉璃宫找个僻静的地方也罢,总之不要死了,也不要,出现在我的眼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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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百多年后,司命真是抱着本子,想破了脑袋都想不明白,风月漫跟逝歌之间到底怎么了。
风月漫躲着逝歌不说,还频频出入药庐,表面上依然跳脱无厘头,但私底下已经弱到走几步路都喘气的地步了。
司命觉得药尊神很绝情。风月漫都成这样了,他都不管不问。
不止如此,每每风月漫避之不及,他从风月漫面前匆匆而过时,都把风月漫当空气似的忽略,完完全全的漠视,还是看一眼都嫌脏的那种。
司命一度以为,风月漫肯定是杀了他全家。
这个理由讲给风月漫听的时候,风月漫……也就是花焰“扑哧”一声就笑了,笑着笑着就开始咳,咳得撕心裂肺喘不上气来,把司命吓了一跳,连连给她顺气,等顺完了气,也忘了自己说过什么了。
两百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已经足够让人绝望了。
花焰虚弱的神魂被加强,然后逝歌注入神识在她神魂里一次一次的探索,又一次一次失望而归。
上古的典籍都被逝歌翻烂了,东极也走了无数遭,依然毫无所获。
逝歌变得越来越平静,也越来越可怕。
花焰觉得自己撑不了多久了,大约离最后那步不远了。
她自己都有些接受这个设定了,然而谁也没想到,救命的转机来自堕天的青女。
青女有点慌乱的样子,她额头上的堕仙印记还在,但似乎有了一丝人气,比花焰从风月漫记忆里最后看到的那种无心无情冷酷漠然的样子要好了许多。
她是悄悄潜回来的,要去归妄水月找重砚上神,看到花焰她也没有多理会,只交代了下来意,表明没有恶意就走了。
花焰笑嘻嘻地,学着风月漫的样子在她身后道:“小青女,司青的位置还给你留着,早日归位啊。”
司青一职由涟玉暂代着,涟玉只是上仙,还没有资格接任这个职位,唯有历过神劫的青女,堕仙之后若能再归神位,就能越级为上神,有资格接替她父亲,成为下一任司青上神了。
青女一如既往没有说话。
花焰也没当回事,只是不想眨眼之间,青女又回来了。
她站在花焰面前,蹙着眉头打量了她一番,北冥剑蓦然指着她的喉咙,神色漠然:“你不是风月漫,你是谁?”
花焰一愣。
这还是第一个这么迅疾有效立马就看穿她不是风月漫的人,就连她师父,她一开始没有承认的时候也没发觉来着。
青女手中的北冥剑又向前送了一分,剑尖已经抵着花焰的肌肤了。
“说,何方妖魔?”
花焰吓了一跳,差点朝着北冥剑撞上去。
“我没有恶意,我只是暂时……暂时养着这具身体,我也在找风月漫,我和师……我和药尊神都在找她。你看,我已经快撑不下去了,要是再找不到她,我也要死了。”
花焰露出一个苦笑,笑容有些绝望。
“我做错了事情。我亏欠风月漫很多,我想还给她,可是我做错了,最后害了她,害她不见了。这么多年,她还活没活着我都不知道……”
“她还活着。”
“药尊神都要绝望了罢?都是我的呃……你说什么?”花焰猛然反应过来青女刚刚说了一句话,她说:她还活着。
她?哪个她?是她想的那样,风月漫还活着吗?
花焰整个人都发抖了。
青女收回北冥剑,眉间的堕仙印记闪烁了一下,冷冰冰道:“自然还活着。在你灵魂最黑暗的地方,上面压着千万重山,下面埋了十八层,还用锁链锁住她的灵力,禁锢着她的四肢令她不得动弹,半分气息都流露不出来。她跟你什么仇?”
说到什么仇的时候,青女眼神一厉。
花焰整个身体剧烈颤抖,她佝偻着蹲下抱住双膝,难以置信:“怎么……怎么会这样?师父明明都查看过很多回,我也找过,都没有找到一点痕迹啊。不过一丁点贪念,怎么会这样……那得多痛啊……”
青女看了她一会儿,似乎不像装的,才继续道:“你们肯定找不到,那种地方,除非堕天或者成魔才能察觉到一丝端倪。她似乎不太好,你要是死了,她也会跟着死吧?告诉药尊神,若要救她,以九色莲为引,渡人神识入你神魂方有一线生机。”
顿了顿,她面色略微慎重了些,“你神魂已经太虚弱,若失败,你的神魂会崩溃,不但风月漫救不回来,救她的人也回不来。”
青女说完,也没去管花焰什么表情就走了。
“九色莲归妄水月有,正好我也要找重砚……上神有事,回来我会带给你们,怎么做决定,你们自己商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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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魂最黑暗的地方,上面压着千万重山,下面埋了十八层,还用锁链锁住她的灵力,禁锢着她的四肢令她不得动弹。
每时每刻,风月漫都有种错觉她已经死了。
这里没有时间也没有昼夜,风月漫不晓得过了多久,只看到她的神识在慢慢变弱。
猝不及防被拖下来的时候,她还抱着侥幸,自己那么厉害,分分钟就能打出去。
结果……
结果被狠狠打了脸。
叹口气,靠着巨大的锁链她闭上眼睛。
遗憾吗?恨吗?
遗憾有,但是恨说不上,也许恨过,但都已经在这无尽的时间里消磨殆尽了。
遗憾的是,她才懂了一点喜欢,就要永远失去了。
失去那些朋友,失去需要她保护的人,失去……逝歌。
“逝歌……”
风月漫慢慢地去想这个名字,一遍又一遍,想是怎么写的,想有什么含义,想……她对他还能喜欢多久?会不会也会随着时间慢慢殆尽,变成一个只是有点熟悉的名字?
想得多了,胸口就变得难受,像是把什么东西从她心上无声无息地挖走了一样,她看不见是什么,但她晓得自己是十分在意的。
意识再一次迷糊之时,她似乎闻到了一丝莲花的香气,带着一种禅意。
这是要归天面见佛祖了么?
她露出了一个妥协的笑,对着虚空呢喃。
“呐,逝歌,我来跟你打个赌好不好?”
“以前都是我风雨无阻,挡在所有人前面,无所畏惧又所向披靡,所以现在我们就赌你这回能不能找到我、并挡在我面前,替我遮去所有风雨,好不好?”
“……那你是赌他来,还是不来?”
风月漫笑了笑:“我赌他不来。”
“……为什么?”
“唔……”不晓得是不是自己幻听了,她觉得接话的这个声音在发抖,那种因为深深震惊而发抖,因为惧怕而发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