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0章 人心惶惶
郭嵩阳就站在沉央身旁,沉央听到黄衫女子那句话,便知要糟,此时见众人看来,他心头大急,便要说话。“不辨,则自清。”耳朵里突然钻入郭嵩阳声音。
沉央一怔,心想,怎可不辨,倘若不辨,岂不是默认?
“福生无量天尊,不可思议功德!”这时,猛听一声道号唱得满庄俱闻,众人心头一悸,转眼看去。
紫霄真人朗声道:“方才那女子,莫论她是谁,她敢孤身一人来,胆气是何等了得?在座诸位均是堂堂七尺男儿,难道真要杀了她,她又何错之有?莫说茅山派,便是我武当山弟子见了,也绝不容人欺孤凌弱。”
清尘子叫道:“欺孤凌弱岂是正道中人所为?若行那等事情,愧也愧死了!”
闻言,众人心头均是一惭,暗道,都怨今日之事太过离奇,是以人心惶惶,见事便疑。莫说茅山派与武当山了,便是我方才见了,心下也是不忿,险些便铤身而出,茅山派得那位蒙眼道友先我一步,理当受人敬重才是,我怎可疑他,又疑及郭老真人?
众白衣道人听了,更是羞愧无颜,纷纷低下头去。但也有人神情犹豫,欲言又止。沉央看得分明,暗叹一口气,心想,罗公远身败名裂,宗圣宫门人弟子心思各异,紫霄真人虽是避重就轻,然而隐患已然伏下,至今而后,怕是难得太平。
转念,他又想起昨夜神游天外时见到的场景,心下愈发难安。
俗话说得好,自古宴无好宴,会无好会,原本是一场群英荟萃、共襄盛举的大会,谁知竟闹到如斯境地,那推选盟主一事,自然搁止。郭嵩阳与紫霄真人也是有余而力不足,又恐再节外生枝,只得草草了事。
众人乘兴而来,败兴而归。
回到潼津县城,郭嵩阳仍是心有余悸,便邀请萧清纶、长孙熙月、李惊堂、紫霄真人与沉央等人商议,希望各位掌教当家人好生约束门下弟子,切莫再生事端。众人自然称是,然后各自离去。沉央本想与郭嵩阳说及心头隐忧,但郭嵩阳与紫霄真人有事要商议,他也不便出口。
此后两日,潼津县依旧是人来人往,络绎不绝。此时,天下正道俱知郭老真人等人身在潼关,要与天地盟一绝雌雄,自然从四面八方赶来。自从五柳庄宴会之后,沉央便严令紫阁山众人,不得要事,不得外出。他心头隐隐觉得,五柳山庄一事,绝计不会到此为止。
果然,到得第三日,突闻茅山派与宗圣宫几名弟子当街恶斗,若不是郭老真人去得快,指不定便会由恶斗演化为生死博斗。其后,潼津县内恶斗不止,究其由头,均与五柳山庄一事有关。
再后一日夜里,君山派掌教侯大法师突然横死街头,有人说是被天地盟暗中杀害,也有人说是侯大法师的师弟下得手,又说那师弟本是天地盟中人,暗伏侯大法师身旁已有许多年。
第二日清晨,众人又在县城东郊见得几具伏尸,白衣白冠,竟是宗圣宫中人。
煞时,潼津县城内人人自危,相互猜疑,谨小慎微,深怕为天地盟暗子所杀,或是被仇家所杀,便连喝上一口水也会再三思量。
偏又在这时,李蛮一再降旨,催促哥舒翰挥军洛阳。哥舒翰虽也有二十万大军,但稂莠不齐,且不说一大半俱是番军,便说军备也未齐整,如何能战得安禄山收复洛阳?何况,如今正道自危,人人互疑,不缔于雪上加霜。
这一日,天方入夜,沉央与师弟和师妹论了一会时势,面对如今局势,众人均是一筹莫展。
万事俱由五柳山庄而起,沉央突然想起一事,当初在栖霞山庄,他夜里护送杜蕊微等人,因绫儿一时不慎,显露了剑光,引起天地盟中人来追。他声东西击,引开了天地盟众人,却在一处小村庄见得薛暮容与薛颖真。二女之间曾有对话,说得便是罗公远一事,当时他听得云里雾里,也不知她们说得倒底是甚么,如今一回想,不由得背心发寒。
他心想,薛暮容当时指责薛颖真,说她若是擒了裴云英,定可制罗公远。薛颖真却说,罗公远一心向道,为了继承沧海珠,害得师弟人不像人,鬼不像鬼,又怎会顾及亲情?那时,他只当她们是故意诬蔑罗公远。如今看来,事实恰恰相反。并且,薛颖真又说,容罗公远逃走,是因另有安排。
想到这里,沉央冷汗涔涔而下,暗道,原来如此,原来薛小娘子早就知道当年隐情,但却忍而不发,只待寻得最佳时机,让罗公远身败名裂,从而引起正道慌乱,人人自危。若说最佳时机,又有甚么时候能好过在五柳庄时?然后再试问天下,又有几人能做到顶天立地,问心无愧,只消稍加一引,便是如火燎原。
他细细回想,逐一思量,越想越惊,不禁暗叹薛颖真布局之深远,洞察人心之细微,委实让人不寒而凛。
“沉央大法师,家师有请。”正自思量,院外响起人声。胡不归出去一看,说是茅山派来人了。沉央心想,来得正好,先去见过郭老真人,再作计较。
走出小院,一名茅山派道人站在篱笆墙外,身形颀长,卓而不凡。沉央识得这人,名叫苏定方,原是西远山姚真人弟子,当年在茅山之颠,苏定方曾站出身来,痛斥漠北妖道为祸天下,屠杀西远山满门。后来苏定方伤痛复发,晕死过去,就此留在茅山,郭嵩见其孤苦无依,便纳入门墙,收为弟子。
二人来到茅山派借居大院,只见院门紧闭,夜风扫落叶,颇是冷清。苏定方上前叩了叩门,一名茅山派道人从里面把门打开,见是他们,好似松了一口气。沉央心奇。苏定方道:“这两日,宗圣宫时常有人来巷中徘徊,不尽冷嘲热讽。家师自不与他们计较,便命我们紧闭院门,不得令,不得出。”
沉央眉头一皱,问道:“萧真人如何说?”
苏定方边走边道:“萧真人自是上门陪罪,并且一再勒令门人弟子,不可胡言乱语。奈何,如今这潼津县内,谣言四起,堵又岂能堵得住?昨日,阔苍山杨掌教便领着十几名弟子离去了,听说是要回阔苍山,闭门不问世事。”说着,长叹一口气,目露忧色。
沉央心下一沉,暗想,常此以往,怕是如杨掌教那般带着弟子离去的人会越来越多。这也无可厚非,天下英雄云集潼津县,原本是为降妖伏魔,拯救苍生而来,如今却闹得人人自危,龌龊无端,自是让人心寒。莫说别人,便说阿里娅今日就曾劝他先回紫阁山。
来到后院,郭嵩阳坐在屋内蒲团上,李白坐在他身旁,依旧蒙着双眼,另有几名道人分列左右。见得沉央,郭嵩阳朝他招了招手,笑道:“不必多礼,快来入座。”
沉央走过去坐了,郭嵩阳挥手道:“都下去吧,各安其事。”
“是。”众弟子起身,朝郭嵩阳一礼,出屋离去,李白也即离去。
众人一去,郭嵩阳面容一肃,沉声道:“是郭嵩阳无能,眼见群魔乱舞,众生皆苦,却不能将天下正道引入正途。”
沉央忙道:“郭真人说哪里话来?罗真人品行有亏,怨不得人。”
郭嵩阳叹道:“世人都想成仙得道,便连罗真人也不能幸免。然若为了成仙得道,便肆意妄为,陷天下苍生于水火,那这等神仙,不成也罢。”
沉央心想,修道之人本图一个逍遥自在,但逍遥自在却非只我一人,要想成仙,先得为人,只是生而为人,谁又能逃得脱人间八景,人生七情?今日,天下英雄熙熙攘攘而来,但又有几人当真是干干净净,以天下为公,而不念己?倘若真不念己,那又何以天下?
思来想去,越想越乱,忍不住便道:“天地盟百无禁忌,横行莫敌,其道乃是人性本恶,恶恶故善。”
“正是如此。”郭嵩阳点头道:“老道那四弟最擅洞察人心,如今愈发了得,老道实不及他。只是道不同,不相为谋,明知不可为,也得为之。如若不然,岂能算得修道之人?”
沉央看去,只见郭老真人眉正色危,令人肃然起敬,他心想,如今潼津县内人心惶惶,若不是还有郭老真人坐镇,天下英雄早就散得七七八八,各行其事了。想了一下,他说道:“郭老真人,有一事,沉央不曾与老真人言及。”
“可是沧海珠一事?”郭嵩阳忽道。
沉央心头一惊,他只当知道沧海珠一事的人寥寥无几,不料郭真人竟也得知,焉能不惊?
郭嵩阳笑道:“此事说来话长,今日倒也不必去提它,只说如今局势。方才,萧道友与紫霄道友来寻老道,说是……”
“师尊。”这时,苏定方站在屋外唤了一声。
郭嵩阳皱眉道:“何事?”
苏定方看了一眼沉央,颇是犹豫。
郭嵩阳道:“有话但说无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