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0章 行道江南

    岭南多山，西华山众女出得岭南群山，来到江南道时已是金秋时节。一行三十余人，又大多是年轻貌美女子，走在路上自是引人注目，好在她们腰上悬剑，一看便是身怀本领之人，倒也无有毛贼敢拦路抢劫。

    这一日，秋高气爽，云淡风轻，天色已近傍晚，夕阳落在江面上，荡出万里彤光。瓜州古渡仍是人来人往，从北而来的船只挤满了渡口，既有楼船又有蓬船，船板搭在岸上，从船中走出来的人，不论男女老幼均是行色匆匆，神情怆惶。许多人刚一踏上南岸，便长长喘出一口气，神情也是一松。

    袁掌柜是临江楼的掌柜，临江楼身兼二职，是瓜州镇唯一的酒楼，也是唯一的客栈。如今栈内早已人满为患，店小二跑前跑后，忙得不可开焦，人人不得空。袁掌柜也只得屈身降尊，站在门前充当接客小二。他刚刚把一群贵人引进了酒楼，这群贵人一看便是来历非凡，便是逃命之时，气度也是与众不同，何况又有美貌女眷。

    袁掌柜心想，定是东西二京逃出来的达官贵人，瞧模样是要往岭南去避祸。想到这里，他骂了一句：“唉，天杀得安禄山，不当人子，不得好死。”

    “掌柜得，你怎么也骂安禄山呢？”与袁掌柜站在一起迎客的店小二奇道。

    袁掌柜怒道：“我为甚么便不能骂安禄山？”

    店小二道：“若不是安禄山，咱们临江楼的生意岂能有这般好？掌柜的，依我看安禄山是咱们的财神爷，不是甚么凶神恶煞。”

    “呸，你知道甚么？”

    袁掌柜大怒，扬手便想给店小二一记耳光，但这店小二自幼无父无母，与他情同父子，一时不忍下手，便喝道：“小小年纪不知天高地厚，不分是非好歹，咱们临江楼的生意再好，又岂能好得了一世？莫说安禄山打过来，这世上便再无临江楼，你我也得逃亡岭南，只说这等兵荒马乱的死人钱，赚来也是于心不安，不如不赚。”

    “说得好。小二哥，来间上房，切上一斤牛肉，两壶好酒。”

    “两间上房，两斤牛肉，三壶酒。”

    这时，从渡口方向走来两人，一男一女，男子大步如风，腰悬长剑，但却蒙着双眼，身上衣衫沾满了血迹与污垢，分不出原本色彩。女子一袭黄裙，腰上也悬着一把剑，生得十分美丽，要两间上房的便是她。

    店小二见她生得美丽，不禁多看了两眼。

    女子冷冷一哼，扬手一招，从树上落下几片叶子，落在她掌心。男子也是冷哼一声，快步两步，挡在店小二身前，笑道：“小二哥，我与她不是一路，一间上房，一斤牛肉，两壶好酒。”

    “你说不是一路便不是一路么？你我一同坐船来，又一同上岸，怎就不是一路了？小二哥，两间上房，两斤牛肉，三壶酒。他两壶，我一壶。”

    女子走上前来，站在蒙眼人身旁。

    袁掌柜的阅历过人，见识广博，只一眼便知这俩人绝非寻常人物，不说那蒙眼人装扮出奇，一身浓重血气，随意一站便令人不寒而凛。便说这女子，生得这般美丽，却不事遮掩，行于光天化日之下，又岂是易与之辈？这等人物招惹不得，袁掌柜忙道：“两位，实在不巧得紧，小店客已满。”

    “客已满？既然客满了，那你们还站在这里做甚么？”女子眉头一挑，明显不信。

    袁掌柜道：“确是客满。”

    女子冷冷道：“满了？赶两个出来，那就不满了。”说完，便要朝客栈里走去。蒙眼人忽道：“既已客满，那便告辞。”朝袁掌柜一拱手，大步即去。女子怔了一下，朝着袁掌柜冷哼一声，追蒙眼人而去。

    店小二奇道：“掌柜的，咱们不是还有两间客房么？”

    袁掌柜叹了口气道：“兵慌马乱，本该与人方便，但……”话还没说完，突又眉头一皱，朝南面方向看去。

    店小二也即往南看去，南面行来一群人，近有三十余人，十之八九俱是年轻女子，身穿黄白相间道袍，另有两名男子与一名老妇人。走在最前面的中年男子生得满脸横肉，又矮又胖，走起路来便似肉球滚动。这人走到袁掌柜二人面前，大声道：“生意来了，且把里里外外收拾干净了，不得见一丝腌渣物事，不得见一个闲杂人等。”说完，扔了一锭金子给店小二，转身便走。

    那锭金子足有十两重，店小二一时怔住，袁掌柜也是眉头大皱。

    这时，那一群人走到近前，当先一名年轻女子，约模十七八岁，生得清丽怡人，远远一望便如水仙初放，近而一看又似芙出绿波，店小二看得又是一呆，只觉这女子比方才那名凶巴巴的女子犹要好看三分。又矮又胖的中年人走在这女子左边，另有一名年轻人走在她右边，年轻人约模二十上下，生得俊秀朗逸，只是脸色略显苍白。

    “打扰了。”途经袁掌柜二人身旁时，年轻女子轻轻说道，声音极是好听，温温柔柔如风拂絮。

    店小二忙道：“不打扰，不打扰。”

    “哼！”一声冷哼响起，店小二浑身一抖，抬眼看去，冷哼的人只得十三四岁，模样俏皮娇美，手里拿着一根糖人儿，腮邦大鼓，那糖人儿已然少了一半，显然正在她嘴里。

    “看我师姐做甚么呢？”女子嚼着糖人儿问道。

    “好看。”店小二脱口便道。

    这回轮到女子一怔，嘴巴微张，怔怔说道：“我知我师姐好看……”

    “绫儿！”清丽女子眉头一皱，忙即喝止，抬眼看了看客栈的匾额，举步朝客栈里走去。

    袁掌柜这才回过神来，客栈里只得两间客房了，这一群人却有三十余人，少说也得十来间房，哪里住得下？忙道：“诸位且留步。”

    清丽女子脚步一顿，回头看来。

    她这一眼，既不凌厉，也不逼人，袁掌柜更是汗颜，说道：“实不相瞒，店中已然客满，只得两间房了。”看了看清丽女子，又低下头去。清丽女子眉头一皱，看向又矮又胖的中年男人。

    矮胖子脸上一红，跳到台阶上，抓住袁掌柜衣领，怒道：“你这小二好不识相，方才我与你说得话，莫非你不曾听见？”

    “客倌息怒，客倌息怒。”袁掌柜陪起笑脸。

    “方才我说了甚么来？”矮胖子怒道，手上加劲，袁掌柜喘不过气，涨得脸红脖子粗，自然答不了他话。店小二情急之下，脱口道：“客倌您说，收拾干净，不得见一丝腌渣物事，不得见一个闲杂，闲杂人等。”

    “那为何却又客满？”矮胖子失了颜面，不依不饶。

    袁掌柜喘气不得，两眼瞪起。店小二又惊又急，但也莫可奈何，心道，怎地一个比一个难缠？

    “把人放下。”这时，清丽女子淡淡道。矮胖子回头看了她一眼，把袁掌柜放下，神情颇是悻悻。袁掌柜不住喘气。清丽女子歉然道：“多有得罪，还望莫怪。敢问这位大叔，这镇上还有别的客栈么？”

    她说话细声细气，让人如沐春风，袁掌柜心头本有怒意，一听这话，怒意尽去，摇头道：“瓜州是个小镇，镇上只此一间客栈。倘若不是兵慌马乱，倒也能住下。如今这世道，与人方便即是与己方便，奈何本店确已客满。”

    清丽女子眉头一皱，袁掌柜心下大歉，想了一想，忽地眼睛一亮：“诸位若不嫌弃避讳，倒有一处地方可容住人。”

    “甚么地方，我们才不避讳呢。”嚼着糖人儿的女子喜道。

    袁掌柜笑道：“我瞧诸位便不似寻常人，定是从哪处名山大川来的女法师。往西十里，有得一所寺庙，名叫大觉寺，往日人烟鼎盛，来来往往的路人都会去拜上一炷香，求个一路平安，或是吉祥富贵。但前些日子，一夜之间，庙里的和尚跑了个精光，极是令人费解。后来，有人夜里路过，听见庙里传出鬼哭声，那声音极是骇人。因此，镇上的人都说，寺庙里招了恶鬼，把和尚们都吃了。这些都是闲话，作不得真……”

    “鬼寺？”

    袁掌柜絮絮叨叨说个不停，嚼着糖人儿的女子听得眼睛大亮，对清丽女子道：“师姐，咱们便去那大觉寺吧，倘若有恶鬼害人，咱们便去捉鬼。倘若无鬼，正好歇脚。”说着，不待清丽女子说话，又举着半根糖人儿朝袁掌柜一恍：“这位大叔，我们要去洛阳长安，明日还得从这里走呢，待绫儿捉了鬼来，送一只与你顽。你喜欢甚么样的鬼？”

    “我，我喜欢甚么样的鬼？”袁掌柜一愣，接不上话来。

    “是呢，你喜欢甚么样的，绫儿便给你捉个甚么样的。”女子嫣然一笑，瞧模样不似作伪，好似她若一去，那些恶鬼便似糖人儿一般，任她擒拿，想要甚么样的，便有甚么样的。

    “也好。”

    清丽女子微微一笑，朝袁掌柜一礼，率先往西行走去。

    “掌柜的，倘若那大觉寺当真闹鬼，那，那咱们岂不是害了她们么？”店小二看着众人离去，想到恶鬼吃人，眉头皱得死紧。

    袁掌柜摇头道：“恶鬼再厉害，又岂能厉害得过法师？当年，我只你这般年纪时，便曾在茅山脚下见得一位老法师，背负一口寒剑，杀得妖王鬼王落荒而逃。走吧，今日不接客了，待明日她们归来，你便知我所言非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