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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零五章血色噩梦

    虽是刚刚进入冬月,迎面来的风已是寒得紧。

    唐二裹了裹身上的旧袄,缩着脖子侧眼去望那不远处的两个人。

    宋云裹着淡青色的衣袍,背着手不知在想什么。另一人身着破烂的单衣,直直地就跪在雪地里。他头发凌乱,看不清面容,衣服只隐约还可看出是紫色,他身上似乎受了很多伤,整个人就很像是街头说书人口中的那种江湖杀手。

    唐二心里有些发紧,他不知道他们发生了什么事,他担忧宋云,却也不敢过去听他们说些什么,只能远远看着。那个人样子很激动地一直在说什么,但宋云却始终一身清冷,一动不动。

    “季云舟!你被皇上下狱,主子豁出一切去救你,为了你跟家主都翻了脸,被打得只剩半条命!他不要命地去救你,你中了无息草的毒,吃了解药却还是醒不过来,他自己都发着热,却整夜整夜地抱着你,一声声喊着你的名字。

    直至你的情况好些了,他才敢离开片刻,可你倒好,一醒来连个招呼也不打,就马上跑得无影无踪,你可知,主子回来找不到你,似疯魔了一般,一直怪自己不该离开你,怪自己没有看好你!”

    原意的眼眶发红,声音也有些哽涩,宋云却仍是一脸淡漠。

    “季云舟!你的心便真硬如铁石吗?主子他为你付出了多少,他豁出一切去救你,也换不回你半点感激吗!便是他如今落得如此地步,也都是因你,你难道就眼睁睁看着他被困险境吗!季云舟,你当真一句话都没有吗?世上怎会有你这般忘恩负义之人?”

    地上跪着的人慢慢站了起来,一双血红的眼睛直直盯着宋云,正是方才快马飞奔而来的人——俞成周的随从原意。

    “公子他就在洛城。哪怕这是条必死之路,原意也会去陪着主子。你,不值得!”原意抬袖狠狠擦了擦眼睛,翻身上马,只冷冷扔下这句话,狠狠一甩马鞭而去。

    四周又恢复了纯粹的静,身后有轻微的脚步落在松软的雪上,“咯吱咯吱”的声音拉回了宋云飘忽的思绪。

    回头就见唐二一脸紧张地看着她,“宋云哥,你没事吧?”

    ——

    夜幕很快围拢过来,天空中又开始飘起了清白的雪花,将良城整个裹成一片冷白。

    宋云的心也仿佛被这冷夜浸透,这一夜,她睡得极不安稳。

    梦里又回到最初的时候,第一次见到俞成周,他一身白衣,风姿高华,容色更是惊为天人。她怔怔地走过去,想要触碰他,可是怎么都走不到他的面前。画面忽地一转,梦川城清溪桥,灯火阑珊处,青柳夜风中,他就静静立在黑暗中,周身却仿佛自带清光,他看着她的眼神轻柔和润,令她心跳微微停滞。

    就在此时,四周突然灼热发红,狂风骤起,她惊恐地瞪大双眼,她想开口唤他,却发现自己动不得,说不出。她只能眼眼睁睁那一袭白衣方才所站立的地方,瞬时被烈焰包围。

    俞成周就站在那火红的中央,他身姿依旧挺拔清冷,眼眸中却尽是痛苦,他薄唇轻启,说出的话却让她心中一窒。

    “云舟,你当真不愿,再见最后一面了吗?”

    宋云只觉心脏揪痛不已,她想摇头,想告诉他,不是这样的,可她什么都做不了。

    烈焰迅速将他吞噬,亦将她包围,天地间化作一片血红,她感觉全身都在被烈焰噬咬,痛得无法呼吸。

    血色渐渐褪去,四周已成一边废墟,宋云发现自己能动了,她踉跄着爬起来,嘶声喊着俞成周的名字,可是没有人回答她,她跑过去双手不停地扒着地上的石块,一只惨白的手却突然从破土而出一把攥住了她的手腕。

    紧接着是无数只手从地面钻出来,它们喊着死的好冤,声音凄绝嘶哑直如地狱深处挣扎而出,它们朝着宋云爬过来,一声声问着为什么为什么。

    “走开,我不知道,我不知道……”

    那些手没有走开,而是越来越多,紧跟着后面的是无数双血红的眼睛,流着血水瞪着死不瞑目朝她飞过来。

    “不要,不要,啊——”

    尖叫声划破清冷的夜空,宋云紧紧抓着被子猛然坐起。

    “宋云哥,宋云哥你没事吧?”

    宋云急促地呼吸着,看到一旁熟悉的人,眸中的惊恐慢慢褪去,这才看清那双眼睛中的焦急担忧。

    “你怎么在这?”

    她一开口,才感觉喉咙干涩得厉害。面前及时递上一个茶盏,她接过一口灌了,茶水还是温的。

    唐二把茶盏放在一旁矮几上,才担忧地说道:“我方才被你的喊声惊醒,敲门你也没有回应,我怕你出什么事就进来了。宋云哥,你是,做噩梦了吗?”

    宋云点了点头,此时心脏已平复下来,才觉一身冷汗浸透了中衣,裹了裹被子,看向一旁的唐二道:“抱歉啊,吵醒你了,我没事,你赶紧去睡吧。”

    唐二一脸忧色,还想再说什么,宋云已经拉过被子,疲惫地闭上了眼睛。

    见此他也不敢再说,轻轻给她关好门出去了。

    听到门声,宋云才慢慢又睁开了眼睛,手慢慢地抚上心脏的位置。

    她脑中一片混乱,方才梦中的一切太过真实,心脏处揪痛感也还在。那些断手,是,宋氏惨死的那些人吗?

    很久很久没有做这样的梦了,是因为她想要去救俞成周吗?所以这个梦是提醒她,俞氏也是害死宋氏的凶手?

    她抬手捏了捏眉心,慢慢吐出一口浊气。

    又想起俞成周被火焰吞噬的那一刻,那种撕心裂肺的痛。

    她能看着俞成周去死吗?

    她不能。

    从听到原意说他陷入危险,她心里就揪得厉害,只要一想到他会死,心中更是闷痛不已,几乎无法思考,无法呼吸。

    她不能。不能让他死。

    宋氏那些惨死的人,她当然也不会忘,那些惨烈的呼喊,凶手那绵沙的嗓音,都深深刻在她的心头。她之所以离开留在良城,并不是放弃了报仇。

    那时她本就为爹的死、桑南的死痛苦愧悔不已,又接着被陷害,尚云旗的不信任,俞青阳灌下的毒药,这一桩桩一件件,接踵而来,都重重压在她的心上,压得她喘不过气来,她是真的很累。

    在牢中被灌下毒药,她是真的以为自己死了。后来在俞府醒过来,她恍惚了很久,脑中似纷乱庞杂,却又似空白一片。她其实是浑浑噩噩地离开俞府的,她那时也不知道自己要去哪,脑中只是不断重复着郡守爹死前抓着她的手说的话:离开雍都,过平淡的生活。

    她一路往南,没有目的,只知道一直往前走,身上仅带的一点银子很快用完了,有一顿没一顿地走过一个个城镇,夜晚就蜷缩在街角破庙,直至到了良城实在撑不住了,昏倒在街上。是唐二发现了她,救她回去,又求着张福收留她,张福骂骂咧咧的,倒也还是收留了她,她便留在店里做了个酗计。

    这段时间,她以为自己平静了,忘了那些扰心的人,她也开始慢慢留意东雍的战事,她答应郡守爹不再回雍都,但亲人的仇,总是要报的,她在等一个合适的时机。

    想到此,宋云揉着眉心的动作一顿,此时,未尝不是一个好的时机……

    她是不可能让俞成周死的,之所以昨天没有跟原意表态,实在是她的心里太乱了,而且她也需要好好想想,如何救他。

    但现在,她弄不明白了,她是单纯地要救他?还是又要利用他吗?

    宋云呆了一会儿,从枕下摸出一支白玉簪,一点点摩挲着上面的忍冬纹,良久良久,慢慢合拢五指,攥得手心生疼生疼,似要将某些东西生生刻入骨血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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