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险情
先帝驾崩,二十二岁的太子萧慎即位,改年号为昭日,而后大刀阔斧地改革,登基三年便将文武科考之权握在手中,一改先帝温吞之势,令人刮目相看。
纳兰仪为首的丞相党派不复往日风光,却是百足之虫死而不僵,依旧伺机而动。
昭日七年,全国文武科考在即,赶入都城的考生络绎不绝,都城中生意最好的当属迎来客栈。
说起来,一般客栈或是供奉武神,或是供奉文曲星,只有这家迎来客栈既不供奉武神也不供奉文曲星,而是供奉一把剑,一宗文卷。但是慕名而来者仍旧踏破了门槛。
程慕歌背着包袱与慕容初一同来的时候,便被这人山人海的阵势吓到了。“阿初,你可知道为何这迎来客栈人这么多?”好不容易找到提前预定的客房,程慕歌坐下来猛灌了一口水问道,口气却是略为得意的。
一身素衣的慕容初岂能不知程慕歌的心思,故作茫然道:“不知道,为何?”程慕歌等的便是这话,丝毫不掩饰脸上的得意之色,娓娓道来:“我大齐开国至今,文武状元各出了不少,但是只有一位是文武双全的天才,并且这位天才前辈,是个女子!”说到这里,程慕歌的脸上露出羡慕,不禁顿了顿。
这些事情,慕容初确实不知道,加上程慕歌说的津津有味,也勾起了他的好奇心,脸上满是兴趣。
喝了口水,程慕歌继续道:“这位文武双状元名叫贺兰慕,为我大齐平了蕃王之乱,定南蛮,镇北疆,后世尊为文圣武神,谥号‘圣’。这家迎来客栈里供奉的剑,据传是她斩蕃王的剑,而那份卷宗,据传是她当年科考的手迹。
虽说是据传,不过谁不想和这样的人沾沾边呢!因此这家客栈的生意总是好过别人。”
一路上快马加鞭,二人本就话少,又鲜少交流,程慕歌恐怕是将这些天的话都补回来了!
想到这里,慕容初便不觉得笑了出来。尽管日日相对,可这出尘的容颜还是惊艳到了程慕歌,眉眼流转,璨若星河。
慕容初感受到了程慕歌的注视,不禁红了脸,更让程慕歌移不开目光。“你倒是越发地像个登徒子了!”慕容初忍不住打趣道,程慕歌自知失态,尴尬的摸了摸鼻子。
二人收拾收拾,各自回房,颠簸一夜,终于睡了一个好觉。给他二人送茶水的小二见识了二人的天资国色,不禁痴了,喃喃道:“这世上竟真的有比女人更美的男人啊!”连茶水都忘了留下来,引得程慕歌一阵好笑,慕容初却险些发作。
店小二的消息永远是最灵通的,一传十十传百,都城的人差不多都知道这迎来客栈有两个谪仙人般的男子了!迎来客栈的门口与厅堂里一时多出了许多姑娘,有些胆大的甚至女扮男装,或是直接装作是店小二去送茶水。
这天晚上,程慕歌躲进了慕容初的房间,趴在桌子上百无聊赖地把玩着杯子,一旁的慕容初则手持卷宗安安静静地备考。
“你若是再这样下去,恐怕就可以回去师傅那里了。”慕容初头也不抬地说道,程慕歌听在耳中却不由得一声长叹,懊恼道:“我这些天打听了一下,大齐的武试十分不公平,一向以门第取人。我听说参加这次武试的有一个皇族中人,看来武状元是与我无缘了。”
慕容初知道程慕歌所说不假,虽然萧慎登基后大力整治,但是毕竟根基不稳,加上老皇帝萧玄太过无能,纳兰仪的势力已经到一时之间无法根除的地步。
纳兰仪的门生多是武将,因此武试的选拔肯定大多掌握在纳兰仪的人手中。纵然萧慎能耐再大,短短几年里,也不可能将纳兰仪的势力斩草除根的!
不过,纵然如此,也不能就此放弃这个机会。“慕歌,纵然前方百般险,难道你愿意就此放弃吗?”慕容初收起手中的书,转过身子,一双墨瞳盯着程慕歌,眼神充满了坚定。
原本吊儿郎当的程慕歌被慕容初的眼神看的十分不自在,也收起了这幅模样,咳了咳道:“阿初,我就是随便说说。虽说武状元可能与我无缘,但是只要能进三甲便都是有机会的。”眼神对上慕容初含笑的目光,这才明白过来,慕容初这是在打趣他呢!
二人在屋里闹腾的时候,窗外却有些人不能安稳了。
隔了一条巷子的屋顶上,几个黑衣人手中拿着闪着银光的刀,匍匐在青瓦上。不知是谁问了句:“确定这人是她?明明是个白面书生啊!”
为首的黑衣人转身就是一个巴掌,训斥道:“这需要你管吗?反正是杨毅他们给的情报,杀错人也是他们的错!你管这么多做什么?”眼中满是不耐烦,被打的人只好唯唯诺诺地应着。
这边程慕歌也感受到了周边的不对劲,用手指蘸了水在桌子上写了这个消息,慕容初不动声色低声道:“恐怕是他们。”
本来黑衣人离得就比较远,现在更是听得不很清楚。“头儿,你说他们是不是发现咱们了?”这次为首的黑衣人没有呵斥他们,而是点点头道:“无所谓了,既然发现了,那就一不做二不休,提头复命去。通知下去,灯暗了就动手。”说着挥了挥手。
程慕歌内力修为甚好,又有师傅每日训练耳力,黑衣人的话他也听得七七八八了,于是看着慕容初笑了起来,也低声道:“今夜灯不必熄了。”说完便趴在桌子上休息起来了。
聪明如慕容初也大概猜到了黑衣人的意思,拨了拨灯花,油灯烧的更亮了。
于是慕容初彻夜未眠,黑衣人也彻夜不眠,迟迟不能动手,又一夜未睡,黑衣人只好眼睁睁地看着慕容初与程慕歌在鸡鸣三声后各自睡去,而自己则顶着黑眼圈灰溜溜地回去了。
“今晚怎么办?”慕容初看向程慕歌,那些人恐怕是来自那个幕后黑手,不过他不是已经死了吗?
程慕歌也看出了慕容初的疑问,迟疑了一会儿,也说出了自己的想法:“会不会他儿子也和他一样?”若果真如此,那么麻烦就大了。“母亲那边没有传消息来,想来应该是没什么事的。”
慕容初倒没有程慕歌那般的担心,“况且你我二人也算是都城的红人了,若是真的在这迎来客栈有个三长两短,也不会就这么结束的。”说到这里,慕容初不禁一哂。
饶是如此,程慕歌也不敢放松警惕。慕容初武功全失,逃跑倒是可以,正面对上只有死路一条。
傍晚,日薄西山,程慕歌便推开了慕容初的门,站在门口,对他道:“阿初,今晚门就别关了。我还是担心。”话中的关心不假。
慕容初也知道自己若是不听他的话也只能是拖累,也不反对。于是今晚的迎来客栈又多了好多人,只为一睹慕容初的芳容。
“你早就料到了?”慕容初指着门外问道,眼睛却没有离开过程慕歌。程慕歌斜斜地靠在门口,引得楼下女子一阵花痴。
听了慕容初额的话,程慕歌好笑道:“是!不过人多势众,也好过被他们盯着。何况以他们的脑子可想不到这么好的主意。”“那他们若是藏在楼下的人群中呢?暗里放箭暗杀成功的机会更高。”慕容初略有些生气了。
与他生活了那么久,程慕歌的性子他当然了解,虽说不会造成大乱子,但总是太过大胆。今日这事,慕容初担心的不是自己的安危,而是若是程慕歌的身份暴露,那他们为之努力计划的一切都将被改变。
程慕歌当然知道他的意思,不过,程慕歌也有自己的小算盘。窗户是走不通的,只能走门,除非是放箭,可是昨日来看,对方带的应该没有箭,否则昨日就已经动手了。既然走的是门就免不了正面交锋,他也在赌,赌自己能不能解决那些人。
对于自己这条命,程慕歌向来是不在乎的,毕竟除了慕容初和外公,他存在的意义就是一个替代品,一个复仇的机器。甚至为了复仇,他都已经被迫改变了自己的一生!
没错,程慕歌就是程曦,今夜派来的杀手很可能就是皇帝派来的。十二年前的灭门还历历在目,但是比起这些更让她心如死灰的是,自己的娘亲为了报仇,不惜让她代替自己的哥哥程铮。
这一切慕容初都知道,但他不知道的是,程慕歌从来就不是那个有血有肉的人,一直以来程慕歌都是以一个傀儡自诩的,不过从来没有对别人说过罢了。
程慕歌也很想试试,若是自己死了。程夫人是会因为自己难过还是因为大仇未报难过。这一切对于程慕歌来说,说是蚀骨之痛也差不多了吧!
慕容初不知道程慕歌的想法,却已经习惯了听从程慕歌的安排,便任由她去了。
楼下的人渐渐少了,想来也等不到那些刺客了,程慕歌便关上门,坐在了门边。“小心,暗杀才刚刚开始。”正在翻书的慕容初却悠悠道。
程慕歌看了他一眼,无奈道:“我知道,不过做个样子而已。待会儿好好在这儿待着,别乱跑。”说着轻轻擦拭手中的剑身。
果不其然,窗外传来一阵窸窣声,很快窗户被破开,两个黑衣人正面对上程慕歌与慕容初。
“杀!”为首的黑衣人吐出一个字,手上的刀已经落向了程慕歌。
早有准备的慕容初闪身立在一边,手中只拿着一卷书。程慕歌无暇顾及他,弯腰一剑刺穿了黑衣人的肚子,又飞起一脚踢倒扑向慕容初的黑衣人。
“这两个应该是来探路的,动静这么大,后面的人可能马上就到了。”程慕歌探了探他们的鼻息,已经死了。“两边房间的人为什么没有反应?”慕容初疑惑道。
二人正不解的时候,一群黑衣人从窗户窜了进来。“因为他们已经死了!”说着手上的动作也没有停下来,砍向程慕歌。慕容初却拉住程慕歌,伸手拉了一下床边的一根线,只听“轰——”的一声,从房梁上落下一根大腿粗的实木砸向黑衣人,顿时便击倒一片。
程慕歌趁机冲了上去一阵厮杀,黑衣人死伤多人,狼狈而逃。
“你什么时候设的机关?我怎么不知道?”黑衣人临走时将同伴的尸体都带走了,没有留下什么有用的东西。程慕歌将房间简单收拾了一番,沉声问道。
慕容初靠在床上,也不搭手,回道:“是当初预定房间的时候,我让师傅偷偷设下的,你房里也有一个。”这次是太冒险了,才进京就被人盯上的感觉可不好。
房间里已经是一片狼藉,恐怕要等明日店小二来收拾了。程慕歌忽然想到,方才那黑衣人说的隔壁的人都已经……
与慕容初对视了一眼,程慕歌从窗户翻身出去,附在隔壁的窗棱上,细听之下还有呼吸,想来只是那些人随口说的罢了。
夜色已深,窗外乌云遮月,没有几分光亮。屋里程慕歌与慕容初低声交谈了一会儿,便让慕容初到自己的房间睡下了。
都城的一座无名府邸里,跪在地上的赫然是那些黑衣人。
“主子,无论那两个人是不是程陆的后人,都留不得了!”跪在紫袍男子身前的黑衣人低声道。
这次暗杀虽说是因为自己鲁莽大意了,可是若不是杨毅提供的线索有误,也不会如此狼狈,还损失了好些手下!
紫袍男子回头俯视着这些人,说话间竟带了几分笑意:“如你所说,是不是为了一个程陆,我就要杀遍天下人?”黑衣人听到这笑声,却愈发觉得惊悚,脸颊处冷汗直冒。
“啊——”紫袍男子大手一挥,跪在后面的几个黑衣人发出一声惨叫,瞬间倒地不起。“当年从望城回来给我复命的时候,你们不是信誓旦旦地保证,程家人已经死绝了吗?那今天这个又是怎么回事?”
不仅紫袍男子,黑衣人也觉得甚是怪异。“回主子,”同伴的遭遇如同惊雷,打醒了黑衣人,思索一番回忆道,“当年望城的两具尸体均是女的,定是程曦与季巧音无疑。现在这个怕是当年走失的程铮!”
琼城里走失的程铮一直下落不明,若是算算年岁,今年也应当十七八岁了!再对上杨毅提供的消息,定然是他!
紫袍男子长袖下的手听到这个名字的时候不禁握成拳头。程铮!若是程曦他倒能放她一马,程铮……想到那个冷冷地盯着自己的孩子,男人的内心一阵不舒服。这种人,若不能为自己所用,就应该斩草除根!
“先别急着动手,等杨毅查清楚再说。”吩咐下去后,紫袍男子转身离开了这座宅院。
目送着主子离开后,为首的黑衣人好像失去了所有力气似的,软软地跪在地上,豆大的汗珠滴在地上,卷起灰尘。
“头儿,杨毅他们那边的消息咱还能信不?”杨毅是专门负责收集消息的,他们则根据主子的指示负责暗杀追踪。现在杨毅那边的消息有误,这次是被糊弄过去了,可是若是再来一次,恐怕也瞒不了多久。
但是,除了头儿,谁也不知道杨毅给了什么消息,如果杨毅的消息无误,那么有问题的就是……
“你们放心,我成硕不会拿自己兄弟的命开玩笑的!杨毅的消息没错,那人就是程家的后人,不过不是程曦,而是程铮。”成硕,也就是黑衣人的头儿说道。
只要能在考试之前解决这两个人就万事大吉了!程家的人无论如何不能用,留着也是累赘,不如让他一刀切了算完!
不过这次要偷偷的,就算死了,也不能怪到自己头上来,最好……能嫁祸给杨毅。
想到这里,成硕面巾下的脸上露出了诡异的笑容。杀人嫁祸,这个不正是他们擅长的吗?
三声鸡鸣报晓后,慕容初从床上醒来,看了一眼整洁的房间,好久才反应过来,想来那个家伙是跑到了隔壁去睡了。伸了个懒腰洗漱一番后敲开了隔壁自己的房门。
“慕歌,你……”慕容初刚推开门,准备与程慕歌商量接下来的安排,便看到她在床上躺着,面如死灰。“你怎么了?”慕容初箭步上前,扣住程慕歌的脉,脉息微弱,时有时无。
怎么会这样?慕容初一时惊呆了,呆坐在床边。从前天开始他二人便是在一起的,进食也是一同的,若是中毒也不会是她一个人有事。
难道是昨晚打斗中被黑衣人下了毒?除此之外,昨晚他二人都是在程慕歌的房中休息的,慕容初半夜醒来时还见到了程慕歌的身影,那她是何时跑过来的?
“小二!”慕容初叫来店小二,给了些碎钱,让他去叫大夫,他则将程慕歌移到她自己的房中,封锁了那个房间。
从进京开始,他们仿佛就被一群人盯着,慕歌的身份可能已经泄露了,只是不知道对方了解多少状况。现在看来,无论对方知道多少,对他们都抱了必杀的念头。
考试在即,若是在科考前出现什么问题,那就遂了他们的愿了!
昨夜快凌晨时分,慕歌还是在自己的房里的,后半夜他睡得十分的沉,好像是被人下了迷药一般。迷药?慕容初看着躺在床上的程慕歌不禁有些懊恼。
程慕歌曾经被当做蛊人练过蛊术,所以一般的毒奈何不了她,昨夜恐怕是有人下了迷药,被她发觉,跟了出去。
正当慕容初胡思乱想间,小二领着一个大夫走了进来。“慕容公子,这是城东济世堂的大夫。”小二恭恭敬敬道,只是脸上表情十分奇怪。
慕容初十分着急,尽管注意到了小二的表情,也没有多说什么,只将小二打发了出去,便请那大夫前来问诊。
济世堂是都城里数一数二的医馆,济世堂的大夫自然也不会差,只是这大夫未免有些怪异。
大夫问诊时,慕容初趁机打量了一下,若说是老人,这皮肤有些太嫩了,眼神有些太清明了。若说是装的,那济世堂的名号可不是谁都敢用的,除非……
慕容初心里一惊,手不禁握紧了,神色如常问道:“大夫,我兄弟这病是怎么回事?”右手里却已经备好了薄如蝉翼的刀片。
那大夫也不糊弄,清了清嗓子,声音沙哑道:“年轻人,你莫要糊弄老夫,这哪里是你兄弟,明明是你夫人!你说是还不是?”
“夫人”二字从大夫口中说出竟让慕容初微微红了脸,慕容初也不承认,只是继续问道:“那大夫,她的病如何?何时能醒?”
说到病,大夫的脸又沉了下来。“你们可是得罪了什么人?她中的毒可不是一般人家能有的!”说着,眼神不住的往慕容初身上瞧。
果然是他!慕容初眼神透过大夫,看向了虚无。除了皇帝,慕歌何曾与大户人家结过仇?
慕容初也不顾对方的有可能是敌人,急忙道:“大夫,请您务必治好她!”
济世堂能在都城立足不是没有原因的,那位大夫拿出银针,在程慕歌的头顶扎了六根针,又写了一个药方交给焦急的慕容初道:“夫人中的是肠枯草,这药方只能治标,不能治本。纵然服了这药,每日也要忍受肠断之痛。若要治本,还需到南海沈家求求医老再说。”
过了许久,大夫又将程慕歌头顶的六根银针拔了出来,慕容初学过医,知道肠枯草,也知道那穴位的作用,因此对这怪异的大夫不再存有敌意。
送走了大夫后,慕容初再次扣上了程慕歌的脉,已经略有力度了。
只是,接下来该怎么办?去南海?还是留在这里?慕容初顺势握着程慕歌的手,陷入了纠结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