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二回
在皇城的某个角落，天机子和监管者在一庭院内，对坐饮酒。
张沐模样的莫斯推开院门，握着剑柄走进来。永远是面瘫脸的他终于多了丝表情，“她逃了。”
监管者微微挑眉，搁下茶盏。
“终于到了这一刻了。”
“希望这次能成功。”天机子摸摸苍白的胡须，神情凝重，连嘴角的茶末还未拭去，就匆匆站起来往外走。莫斯跟着天机子，一路走到城墙边上，而管理者早就已经到了，此时他已真身暴露出，一团黑气萦绕在周围。
“云归呢？”
“在林小乐身边潜着。”莫斯说道。
“又变成小猫咪了，还真是会挑。”管理者言语中、仿佛能看到他不满意的撅嘴。
“我先去瞧瞧，可别再出什么事。”管理者说着就化作一只燕子飞走了。
“希望南唐陛下真的能信守承诺，依计行事。”天机子捻着胡须，心中忐忑。
“他会的。”莫斯灰色的眼睛越发深邃，“三年前她的消失就已经让他备受打击了。”
半柱香前，林小乐坐上了回宫的马车。临走前，辰星不知道发什么神经，竟然当众抱住了她。这一举动不仅是惊呆了一众赴宴之人，也吓坏了林小乐。林小乐几乎是白着脸上了马车，战战兢兢的坐在马车里。
“姑娘到了。”
林小乐这才回神，手绢已经被搅得不成模样。她撩开帘子，周围并无旁人，在城墙一隅。
“多谢。”林小乐踩着木梯子走下来，与聂辰所派士兵作揖道谢，然后问明方向就向着 西城门走过去。
好生奇怪，林小乐心里嘀咕着，一路走来少见来人，反倒是有些马蹄声渐渐传来。林小乐想着，心底有些不好的念头。林小乐四顾而见一高高的酒楼，提着裙角跑过去。
好在此刻林小乐早已换了身衣服，只是女主的样貌过于出众，还是引人注目些。
就比如，她刚一进酒楼就被三四个酒客色迷迷的眼神调戏了。
林小乐还是第一次这么被**裸的眼神调戏。一时间更紧张了点。林小乐提着裙角来到了三楼包厢内，也许是给了一片金叶子缘故，店小二不敢怠慢，谨小慎微。
推开包厢的一扇窗，正对着城门，见数十骑兵骑马立在城墙边，似乎在排查。
忽而，一只手按住了林小乐的肩。
“小乐。”
听闻女声，林小乐激动的转过去，却见脸色发白的叶照影。
“照影，你怎么了？”林小乐担忧的扶住几乎站不住的叶照影。
“我的灵力不足。”叶照影轻轻抿了一下嘴，“别担心，只是刚刚透支了灵力。”
“来，你先坐下休息。”林小乐扶着她坐下，“上次写信匆忙，还未问你，你之前反噬的伤是不是没有痊愈？”
叶照影抿着嘴，不情不愿的点头。
“这事怨我，顾谨言呢，他为何没有陪你来？”林小乐半蹲着，仰视叶照影。
叶照影沉默，眼睛里满是悲凉。
“你们，吵架了？”在林小乐的认知中，顾谨言和叶照影是天生就该在一起的眷侣。林小乐眼巴巴地盼着，可只有叶照影一声叹息落地。
“罢了罢了。”林小乐站起来拍拍她的背安抚道。
“现而如今，我们先寻个法子离开才是。”叶照影也只是低落片刻，“先去豫园，那里的灵泉应当还在。”
林小乐摇摇头，“我觉得，他应该已经发觉了，可能派人正在豫园守着呢。”
“先去郊外那座山庄，安城也是修仙者。”叶照影思忖片刻后言：“虽然他不能将我们瞬移回去，但是我在他那里留下了几只千纸鹤。只要藏好三日，自然能离开。”
“好。”林小乐点点头，“上次安城也没敢和辰星见面，辰星他应该也不会料想到。”
说话间，路上的街道就传来了只属于士兵的脚步声，铿锵有力，整齐划一。
叶照影往下面探了探，警惕的关上窗户。“看样子，我们得改容换面。”
“可是你的灵力已经。”
“可是你有送过我人皮面具呀。”叶照影笑容满面，怀念道：“这还是当初你怕我调查叶府事出事，特地做的。”
叶照影从腰间的法器中拿出两张人皮面具，林小乐长吁一口气，“谢天谢地，还是你智商在线。”
说罢，两人快速敷上人皮，顺着人流走出门。果然遇见了搜查队，两人非常轻易的过关了。
两人走到西城门边，城门已经封闭了。叶照影和林小乐对视一眼，都在彼此眼神中看到了无奈。
“走吧。”林小乐挽着叶照影的手，压低声音说：“咱们先找个地方藏起来，他总不能一直闭城不出吧。”
“嗯。”叶照影点头。
然而就在说话间，城门突然打开，缓缓的发出沉重的响声。林小乐和叶照影站在稍远的茶摊外，看着门缓缓而开，周围的人又重新聚到一边排队出城。只是旁边多了两支护卫队，时时刻刻拿着一幅画对比。
“走吧。”
“也许是陷阱。”叶照影拉住林小乐，林小乐点头，“我知道，可是他很快就会在城内地毯般搜索，我们即使更改了容貌，也没法子继续隐藏。毕竟他找客栈可以轻易知道今日入住的客人，这么大动静百姓家也断不回收留我们。”
“就算是我们藏在城内的破庙和废弃的农舍，以辰星的缜密心思，我们根本也难逃。”
“你说的对。”叶照影牵住林小乐的手，眉眼带笑：“当初你可以带我离开了黎城，如今我也可以带你离开皇城。”
林小乐听后苦笑，“还真是个轮回。原本是顾谨言对你的执念困住你，现在也有个人困住了我。”
“一切都会好起来的。”叶照影用手挪动林小乐嘴角，使她嘴角上扬。“你教给我的，**ile。”
“嗯。**ile。”
将军府内院潇湘阁，昏暗的房间内宋欢喜正抱着昭慧公主刚刚留下的小猫咪，下人们立在一旁。
过了小半盏茶的功夫，宋欢喜的贴身婢女添香小碎步踏入屋子。
“回公主，驸马被陛下急召走了。驸马说不用等他回来了，公主且先休息。”
宋欢喜柳眉微蹙，“这会儿能有什么事，皇兄也真是的。”
“公主，陛下器重驸马是好事，公主可不能再这么说了。”旁边的嬷嬷点醒道。
“知道了。”宋欢喜撇撇嘴，三年过去了，她仍旧保持着少女的娇傲和不谙世事。
“嬷嬷，你说一个人能变成另一个模样吗？还是能伪装的那么好？”宋欢喜想到昭慧公主，总会想到另一个人。
“公主，有些女子就是天生的戏子，惯会演的。不过，公主也不必担心，你这般尊贵，谁又能越过您去？”嬷嬷又说，“奴婢瞧得出，驸马是个不近女色的好将军，火眼金睛的，那些个庸脂俗粉、谄媚的小女子，驸马一眼就能看出来。您也不必担忧。”
“他真的不近女色吗？”宋欢喜垂头看着怀里的小猫咪，嘀咕道，“他真的忘了那个女人吗？”
三年前，他听闻林溪死了，不顾后果去质问皇兄。那个时候的他，完全不顾及自己背后的家族和她。
“喵。”小猫咪突然炸毛，从她怀中跳出去，唰一下就窜出去了。
两个丫鬟急忙去追赶，宋欢喜呆坐着，看着门，良久出神。“你也不喜欢我吗？”
林小乐和叶照影走在队伍里，远远的看着人一个一个的被对比，不管是男人还是女人，只要是体型较小的都不放过。旁边一路的马车巡查也是严格的几乎大有要把马车拆了的架势。
林小乐紧张的绷着脸跟在叶照影身边，心中忐忑。
远远的有马蹄声传来，众人一块儿望去，是一个身披玄青色盔甲的将军。
“聂辰。”叶照影蹙了眉，“他怎么会在？”
“也许是因为，在这皇城中，熟悉我们的除了辰星，只剩下他了。”
“沈表哥此番，可是发现了你？”叶照影压低声音，余光扫过从马上一跃而下的聂辰。
林小乐点点头，压低声音，“不出意外的话，沈墨亭可能正在带着士兵一个一个客栈酒馆找我。”
“别担心。”叶照影握住林小乐的手，安抚她。“还有三个人就到了。”
“嗯。”林小乐回过头，看着队伍，就像平常的老百姓一样。
聂辰匆匆忙忙的走过来，扫视队伍里的每个人，靠近火把时可清晰可见额前密密的汗珠。
“林溪，林溪。”聂辰高声叫道，“你在哪儿，林溪。”聂辰眼神迫切，“林溪，你出来啊。”
林小乐紧张的咽口水，好在自己脸上有人皮面具，要不然此刻肯定是露馅了。身边的人窃窃私语，已经有人认出来聂辰是当今明乐公主的驸马，其他几个士兵也神色不对。
聂辰又绕着马车那边走了几圈，寻找着林溪的踪影。
“他这样，会闯祸的。”林小乐不安，“他还是这么易冲动。”
“现在的情况，很容易被谣言传成，驸马与旁人有了私情。”叶照影冷静分析，“但是我们不宜暴露，要不然再也逃不走了。”
聂辰情急之下，又吼道：“听到你回来的消息，我真的很欢喜。”
队伍里的一个女孩子款步走出来，“聂将军，请移步，林姑娘的事我或许知道些。”
“你是谁？”聂辰打量，看出来苗头。“叶姑娘。”
“还请移步。”
聂辰注意到她刚刚走过来的队伍，有个女孩子正在探头观望，表情木木的。
叶照影凑近他身边，压低声音道：“林溪现在不方便出面，陛下当年与她的嫌隙，已经逼死过她一回了。”
叶照影微抬眼见聂辰震惊的模样，“看样子你不知其中曲折。现在也无暇可说，还请你帮帮她。若是这一次失败了，她怕是又要自戕一回，到时候也不知要过几个三年才能见到。”
“好。”聂辰强忍住追问的冲动，三年的磨砺使他沉稳不少，“你回去吧，不会有追兵出城。”
“多谢。”叶照影抱拳，后回到队伍中。
“解决了？”
“嗯。”
林小乐看了看身后，与聂辰对视，她先是一怔，后露出笑容。可惜现在她只是人皮面具下笑了，聂辰只能看到一双如春水般生机勃勃的眼睛。
聂辰握着腰中配剑，微笑颔首。
有了聂辰的放水，她们连被询问身份都免了，非常顺利的出城。出城几十米，聂辰还派人送来了一匹马车。
不过为了轻简，她们两人将绳子砍断，乘一匹马而疾驰。
士兵禀报时，聂辰挠头憨笑，仿佛从前的模样。“原来已经能受住马匹颠簸。”
聂辰转头，看到了狂奔而来的小猫咪。一把捞住它，小猫咪张牙舞爪的，给了聂辰一爪子。聂辰吃痛松手，小猫咪趁着逃跑出城。聂辰无奈地说：“你也要离开这座皇城吗？”
东宫内一隅，整个南唐的主人，南唐星帝正坐在一棵老树下，颓然又无助。
黑气从东北角来，绕着辰星打转。
“怎么又和三年前似的，了无生趣。”
辰星懒抬眼，衣服也是穿的松松垮垮。满天星斗下，他眼含悲凉，苦笑道：“我一个书中的精怪，要什么生趣？”
她在，便是我的生趣。
她走，孤魂野鬼也不愿当。
“哦，这真是个悲伤的事情。”监管者绕来绕去，“不过，你现在可不能颓下去了。检察系统已经准备出动了，你得分散它的注意力。”
辰星微抬眼，“我知道了。”
旭日东升的时候，林小乐和叶照影很顺利的到了温泉酒庄。妙妙正好在门口迎客，一见到她就十分惊喜。“你怎么来了？”
“进去说，我们找安城有很重要的事。”
“好。”妙妙似乎从她们凝重的神情上明白了严重性，特地关了院门。“正好今日还未曾迎客。”
妙妙在前面领着她们，蹦蹦跳跳的，三年后的她仍像是当初的模样。
叶照影一路沉默，数次看向妙妙，惊疑的很。林小乐注意到她的异常，拽了拽她衣角，“妙妙在这里做工，上次忘了和你说。我见到她的时候也很惊讶。”
“安城从未和我说过。”
林小乐愣了下，又笑道：“你忘了，他们不记得你了。”
叶照影恍然大悟，“是啊，我倒是给忘了。安城总是和我熟悉似的，让我觉得他从一开始就认识我。”
“当初我还在想，众人忘却我，也算是一件好事。我不用和阿瑜成为兄妹，安城有幸也不再痴傻。”
他可不是有幸，是被我治好的。林小乐暗想，听说安城第一次去顾家就缠着叶照影，也许是一见钟情。
三人在一处廊下碰上了安城。
“庄主，可看见你了。她们说有重要的事找你。”妙妙一派天真，丝毫没有注意到安城僵硬的表情。
安城近乎是僵着身子，“这边请。”
叶照影先行一步，林小乐状似惋惜拍拍他的肩。眼神中似乎在说，要不要坦白？
安城摇摇头，林小乐也理解的露出笑容。
清晨第一抹阳光落在帝宫着红砖绿瓦上，一队人马潜行出宫，直奔着北城门而去。
为首的正是南唐的陛下，而他要见到的人正是北燕容帝。
相聚在城郊的十里亭内，两人对坐，而红袖立于一旁。
“星帝，这次是何用意。”容帝斥责道，“难道你不知我与她有青梅竹马之情谊，早已许诺终生？”
“并非不知，乃是不愿知。我心仪昭慧。”辰星说的坦然，似乎并没有觉得什么不妥。“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况且昭慧公主明艳有趣，俏丽动人，又乖巧可人。是我的心头好。”
“明艳俏丽？”容帝一愣，他所见的阿茹（女主亲昵称呼）可是个沉静又稳重的性子。
“正是，看样子她在容帝心中的模样与在我面前的模样有所不同。”辰星挑衅道：“她可曾让容帝断茶递水，又可曾让你陪她放过风筝，又或者她可曾每日盼着与你道一声早安。你又是否陪她在月神娘娘面前求过姻缘？”
容帝听的迷糊，看向旁边的红袖。这些个描述，怎么这般像红袖曾经说的星帝与林姑娘的故事？
红袖也露出疑惑的神情，微微摇头。
“这三年，想必容帝过的辛苦。”辰星继续说着，“无人与你立黄昏，无人问你粥可温，也是心酸。”辰星说着，格外傲娇似的，可眉眼透着淡淡的悲凉。这些说的何尝不是自己？
“你说的不是林姑娘吗？”容帝问。
忽而天空雷声大作，掩盖住了这个声音，接着乌云翻滚，哗啦啦地落下大颗大颗的雨珠。这不过眨眼一瞬，就已经到了大雨倾盆的地步。
“两位陛下，落雨了。咱们还是尽快离开这里吧。”红袖招呼人取伞。
林小乐坐在廊下，看着突然而来的暴雨，心情也如雨般深沉。廊下挂着一个长串风铃，此时正在狂风暴雨中不停地发出清脆的响声，扰得人心烦。
“还在担心。”叶照影将一件大衣披在她肩头，坐到她身边。
“千纸鹤需要三天才能到灵山，可是以辰星和沈墨亭的脑子，可能在这之前就找到了这里。”
“那你希望他找到你吗？”叶照影看着院子里一洼一洼的积水，雨滴狠狠溅落其中，激起层层波澜。
“我不知道。”林小乐抱着双腿，垂眸沉思。“如果我是这里的人，哪怕我今日生明日死，我也一定会和他在一起。”
“可是我不是，我在另一个世界有养育我的父母，有我的好友和即将开始的事业。我是属于那里的。”
“可是你现在回不去了。”叶照影转头看向将自己裹在大衣下的林小乐，即使换了具身体，也仍旧能从动作中感受到她娇小的灵魂。
“我知道，我很有可能这辈子都回不去了。”林小乐说着鼻子一酸，就要落泪。带着哭腔，“可我就是没办法原谅他，他用尽心思阻止我回去。我一想到这里，一想到我还喜欢他，我就受不了。”
“我一想到我们过往甜蜜的每个瞬间，都成为了阻止我回家的每一棵稻草。”
“我一想到，我以后再也见不到我的父母，我没有家了。照影，我没有家了。”林小乐泪流满面，安静地诉说，比声嘶力竭更让人悲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