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我要减肥（3）
王天然看着眼前正在翻阅资料的杨倩，把刘伟的话整个在脑子里过了一遍。
“你不适合做心理咨询师。”这句话他从在咖啡厅和杨倩重逢的时候就在脑子里说了无数次，却始终没有说出口。
王天然把玩着手中彩虹色的弹簧玩具，走到杨倩对面，这场景让他仿佛回到了在学校的时光。王天然压低声调，声音柔和的说：“老杨，我曾经去过一个地方，在一个沙滩，那里的海风很轻柔，白色的沙子，非常细腻。听完会让人更放松……”
杨倩突然开口道：“你想催眠我？”这句话把王天然后面的话语完全打断。王天然赧然道：“没有啊。”
杨倩皱眉，放下手中的文案，说：“我让你给我做催眠减肥你不答应，现在又偷偷摸摸想催眠我，说吧，你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你怎么知道我要催眠你？”王天然吐了吐舌头。
杨倩轻拍了一下桌子，说：“废话，我虽然不擅长催眠，好歹我是应用心理学硕士，催眠还是略知一二的。”
“这样啊……”王天然只说了三个字，就把后面的话强行咽了回去。
王天然继续玩着手中的弹簧玩具，只是笑眯眯的不说话。
杨倩盯着王天然手中的玩具不停变换的颜色，大约一分钟左右，一把抢过，扔在沙发上：“多大人了，还玩这么幼稚的玩具。”
王天然撇了撇嘴，从兜里掏出一个球，对杨倩说：“老杨，你看这个球和别的球有什么不一样？”说完，手中的球抛起接住，抛起接住，如此反复。
“怎么了？”杨倩盯了一会，没察觉什么。
王天然看到杨倩的眼神开始涣散，注意力完全放在了球上，盘算一下，觉得差不多了。在他最后一次接住球之后，将球在杨倩面前画了一个圈，奇怪的是，杨倩的眼神好像被球粘住了，脑袋不由自主的也画了一个圈。
王天然伸出空着的手，在杨倩面前打了个一个响指，杨倩两眼一闭，瞬间摊在椅子上。
王天然笑了笑，继续说：“你已经进入催眠当中，我会从三数到一，当我数到一，我会
带你来到一个门前，三……二……一……”
“现在……慢慢打开门……”
杨倩推开门，走了出去。天空乌云密布，她穿着一身白色连衣裙，脚上一双透明的凉鞋，背上背着一个花仙子的书包，一根红色的绳子系着一把钥匙挂在她的脖子上。杨倩的头发不住的被吹起，在风中飘散，她低头打量着自己的穿着和双手，叹了一口气。
杨倩抬头环顾四周，面前是一栋老式的板楼，破旧的单元门洞，上面贴满了疏通下水道的小广告，不少小广告已经失色严重，落了厚厚一层尘土。楼道外的墙边，一辆被遗弃的竹子做成的婴儿车，和几辆已经没气的废旧自行车纠缠在一起。
杨倩听到楼道里隐约传来吵架声。
王天然站在杨倩身后，杨倩的个头只到王天然的腰部。
“上去吧。”王天然轻声说。
杨倩回头，看到身后空无一物。
杨倩走的很慢，好像每层台阶都用尽了浑身的力气。每上一层，那吵架的声音就清晰一分。直到她站在家门口的时候，她才彻底听清楚，那吵架的声音，是从自己家门里传出来的。
栅栏式的防盗门，根本挡不住屋内的争执，偶尔伴随着东西破碎和重物挪动的声音。
杨倩拿起胸前的钥匙，轻轻打开门，仿佛害怕自己过大声的举动会破坏争吵的节奏一般。防盗门发出熟悉的“吱呀”一声。杨倩走进屋子，怯懦道：“我……我回来了。”
客厅地上一片狼藉，破碎的玻璃碴子和碗碟碎片让人无从下脚，鞋盒子随意扔的到处都是。杨倩注意到，客厅的餐桌上放着一个盒子，透明盒盖下的是一块生日蛋糕，上面用红色的奶油写着：倩倩宝贝八岁生日快乐。红色的奶油，那是杨倩最爱吃的部分，而这块蛋糕，可能这是这个客厅里唯一没有被怒火侵犯的地方。
杨倩妈妈从卧室披头散发的走了出来，身后拖着一个巨大的箱子，杨倩妈妈看到杨倩，立刻柔声道：“倩倩回来了。”
屋内传来杨倩爸爸一声怒吼：“走！走了你就别回来！”
杨倩看到妈妈眼角挂着泪水，心中难过，却又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毕竟她只是一个八岁的孩子。杨倩妈妈走到杨倩面前，轻轻抚摸了一下杨倩的头发和脸蛋，正要说话，杨倩爸爸站在卧室门口道：“你走你的！倩倩我会照顾好！”说完，杨倩爸爸一把推开杨倩妈，把杨倩拉在身边。王天然站在玄关，看着屋内发生的一切。
杨倩妈抹了一把眼泪，叹了口气，拉起旅行箱，头也不回的往门外走去，旅行箱的轱辘和地上的玻璃碎片发出刺耳的碰撞声，杨倩妈拖着箱子穿过王天然的身躯，防盗门“啪”的一声。杨倩眼泪再也止不住，口中发出朦胧的一声：“妈……妈……”杨倩爸转身回卧室，卧室门“咚”的一声重重关上。
客厅里恢复了安静。
杨倩手足无措的站在原地，她的胸腔中仿佛一座积蓄了许久力量的火山，喷发出的岩浆，把她的内心烧成了灰。
杨倩低着头，她想让眼泪从眼眶直接落下，她怕别人问起她脸上泪痕的缘由。
乱七八糟的鞋盒旁，有一个破碎的相框，相框里是杨倩四岁的时候，一家三口在天安门前的合影留念，爸爸抱着杨倩，旁边是妈妈，三个人笑的非常开心。彩色照片上，落满了破碎的玻璃。
杨倩走到照片旁，伸手拿照片，猛然一阵刺痛，杨倩缩回手，手指被碎玻璃扎破，一道鲜红的血线，从她的食指尖流下。
杨倩终于感觉到了疼，手指被扎破的瞬间，她的顾忌也仿佛被戳破，开始肆无忌惮的哭泣起来，她已经不想在乎爸爸是不是在卧室，也不想再考虑会不会有人问她为什么流眼泪。此时此刻，她只想哭，把心中的灰烬都哭出来，把胸口的烦闷都哭出来。
杨倩猛然从治疗椅上坐起，她感觉到自己的脸好像水洗过一样。杨倩努力睁开眼睛，试着去制止上气不接下气的哭泣。
王天然递给杨倩几张纸巾，杨倩接过，擦了一把脸，眼泪还是不住的涌出。
自从初次见面后，王天然再没见杨倩这么哭过，如果说她第一次哭的梨花带雨，那这一次就是伤心欲绝。
杨倩陷入回忆中，仰躺着看着天花板，偶尔擦拭自己的眼泪。
大约五分钟，杨倩的悲伤才缓和一些，王天然接过杨倩手中满是眼泪的纸巾，轻声道：“缓过来点了么？”
杨倩吸溜了一下鼻子，轻轻点了点头，当她扭头看王天然的时候，他脸色凝重，伸手打了一个响指，杨倩往后一仰，再次倒在治疗椅上。
客厅的地上依旧狼藉，不同的是，外面电闪雷鸣的下着暴雨。
杨倩手中攥着那张合影，望着防盗门，又扭头看了看桌子上的蛋糕。王天然站在玄关，对杨倩说：“想去就去吧。”
话音一落，杨倩抄起桌上的生日蛋糕，追了出去。
楼道里传来“噔噔噔”的脚步声。杨倩拎着生日蛋糕跑到楼道门口的时候，看到了杨倩妈的背影。
外面雨很大，杨倩妈回身看到了杨倩。
杨倩走过去的时候，杨倩妈低头擦了擦眼泪，脸上挤出一丝微笑，说：“倩倩，你怎么下来了？”
杨倩满心的犹豫，始终没有张口。
杨倩妈接过杨倩手中的生日蛋糕，把旅行箱放倒，然后拆开包装放在旅行箱上，插好蜡烛，这才想起没有打火机。
杨倩妈蹲在蛋糕前，向站着的杨倩招手：“来，倩倩，吹蜡烛了。”
杨倩走过去，蹲下。“快许愿，要不一会蜡烛该灭了。”杨倩闭上双眼，两手合十，片刻，睁开眼睛，努力吹向并没有燃着火焰的蜡烛。
“宝贝生日快乐！一定要健康的长大。”
一道电闪，照亮了楼梯间，雨水打在外面的塑料棚上，发出噼啪乱响。
杨倩妈回头看了看天空，将蛋糕递给杨倩，说：“倩倩要听爸爸的话。”杨倩端着蛋糕，猛地站起身，她想要说许多话，却如鲠在喉。
“想说什么就说罢。”站在杨倩一旁的王天然，轻声说。
杨倩妈提起行李，正要往出走，只听见杨倩声音很低的说道：“别……别走！”
那声音出口即散，被压在雨声之下。
杨倩妈回身看着杨倩，杨倩泪流满面，大声说：“妈妈！别走！倩倩不要你走！”
杨倩妈掏出手帕，轻轻擦了擦杨倩的脸颊，王天然和杨倩妈异口同声的说：“妈妈有自己的苦衷，所以妈妈不得不走。就算妈妈走了，妈妈也永远爱倩倩。妈妈永远都爱着倩倩。”
杨倩一只手端着托盘，另一只手伸出去，手里是那张天安门合影。
杨倩妈微笑着接过照片，实指沾了一点蛋糕上的奶油，轻点了一下杨倩的鼻头，留下一抹乳白。
杨倩妈回身拎着旅行箱，蹒跚着走进雨里。几道电闪照亮了雨中杨倩妈的背影，紧接着是一声炸雷。
杨倩大声道：“倩倩也爱妈妈！倩倩永远都爱妈妈！”她使出全身的力气，生怕自己的声音被雷声盖过。
杨倩妈的背影消失在雨幕之中，只留下楼道门口，杨倩瘦弱孤零的身影。
不同的是，杨倩手中的蛋糕，生日蜡烛已经燃烧了起来，在黑暗中，八根蜡烛的光芒分外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