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黄松子
张简就算再怎么笨,听到少女这句话,也能知晓这少女的身份,真可叫一个知己道长,冤家路窄,撞见谁不好,偏偏撞见了这太守之女。
“你是哪座观庙的道士?”少女咄咄逼问着张简。
“我……”
张简未及回答,街道上忽闻一阵急促马蹄,一队甲士骑马前来,当中一中年男子远远地翻滚下马,近乎小跑般来到商船前,噗通一声就跪倒在地,口中呜咽呼喊:“世子殿下,救救吾家小儿……”
其后一列的甲士尽数跪倒,而街上原本形色匆忙的路人,听到‘世子殿下’这四个字,无不失色,人群霎时静谧,随即像是麦田割麦一般,一茬接一茬地跪伏在地,到最后,整个码头就只有三个人站着,其他人都跪在地上,山呼着‘殿下千岁’。
张简不通人世,不太明白这‘世子殿下’其中的份量,见到这场面,也只是愣愣地站在原地。
慕容候面色犯难,上前搀扶正前一人:“甄世伯莫要如此,小侄担当不起。”
“世子殿下若不答应,老臣便跪死在此处……”跪在地上的中年男子抓着慕容候的手,语气甚为悲戚。
少女脸上阴晴不定,走到中年男子身侧,转过身,双膝一曲,居然也跪在了慕容候身前。
“瑶儿,你这又是何苦?你们先起来,都好商量。”慕容候显得十分无奈。
少女执拗,不肯起身,慕容候叹息一声,对中年男子道:“甄世伯,我既来了,自当竭力襄助,有什么话,先去看望了令公子再说可好?”
中年男子听了这番话,方才起了身,一边道:“世子殿下,老臣备了马车,辛苦殿下走一趟了,我命人请来了‘飘香苑’的大厨,晚些为殿下接风洗尘……”
慕容候苦笑一声,点头道:“全听甄世伯安排。”
中年男子的目光飘向了场中唯一一个始终无动于衷的人,自是张简无疑,方才这么大的阵仗,唯独张简没有跪伏,当然十分瞩目,见张简站在慕容候身侧,以为二人是同路,脸上露出些狐疑神色,试探地问道:“世子殿下,这位小道长是……”
“哦,刚才瑶儿撞倒了这位小道长……”慕容候大致说了下情况。
中年男子盯着张简看了看,脸上愈加犹疑,不知为何,似乎对张简身上的道袍有些印象,但却怎么也想不起来在哪儿见过,缓缓开口道:“小道长是哪一处观庙来的?”
张简愣了愣,观庙?他从小只知道仙居有道云华,至于是什么观什么庙,他哪里分辨得清,如今的三清道教,所供法相尊者皆有不同,云华仙居虽有道场,但却没有供奉的道尊法相,前后被问及此事,竟是哑了口。
中年男子见张简一副茫然无措的神色,将心中疑虑压下,转过头,对身后跪伏着的一人道:“秦校尉,带这位小道长下去吧。”
“遵命。”一个身披链甲的甲士站了起来,走到张简身侧。
张简一只手被架住,刚想开口,却觉手臂一阵剧痛,就听到耳中传来那秦校尉的声音:“给我老实点。”
飞来横祸,无妄之灾,张简实在是欲哭无泪。
人言江湖逍遥,哪知道,张简这才下山第一天,就成了阶下囚。
……
江州地处江南腹地,远离兵燹,若要说当今天下最安定的地方,无疑便是江南了,故有诗言:阳关胡笛声声奏,江南歌舞时未休。
只是受叛乱侵扰缘故,各地皆设有太守令和监察御使,前者掌地方兵马统辖一方,后者肃府衙纪令上报朝廷,要说哪个官大,不好论断,太守令和监察御史无疑是相互掣肘之势,不过太守令执掌兵权,难免有刀俎之感。
江州的太守府,立于城中正南,与正北的府衙恰是正对相望,张简原本以为自己会被带到官府关押,却没想到,那秦校尉押着他,径直去了正南的太守府。
张简被带到一个府内的房间,房门上挂着重锁,那秦校尉踹开门,将张简推进了房内,门从外面被关上,其后听到几声‘叮叮’的声响,应该是又用铁锁将门锁上了。
揉了揉被别得有些疼的手臂,张简回头看了看处地,像是柴房,只是没有堆砌柴禾,房内的窗户也被紧闭锁着,而在窗前的地上,背对他盘腿坐着一人,张简定睛一看,那人身上也穿着道袍,大概便明白,应该与他一样,也是被抓进来的。
“道友可安好?”盘坐在地上那人开了口。
张简道:“被关在这里,能算安好吗?”
“哈,也对。”那人轻笑了一声,转过头,看了张简一眼,随即便愣住了,“咦,你这身道袍……”
这人约莫三十来岁,大概能用‘獐头鼠目’来形容其相貌,贼眉鼠眼地打量着张简,两撇八字胡,透着一股子猥琐下贱,张简皱了皱眉,被看得有些不自在,找了个角落,背靠墙壁,坐了下来。
“贫道黄松子,敢问道友道号。”
张简随口答道:“我道行低微,没有道号。”
黄松子讪讪一笑,开口说道:“道友说笑了,当今玄门百家中,天姥山云华仙居虽说隐世不出,但底蕴深厚,自有道承,在那‘天道阁’仙门十榜中位列第七,可不是一般的门派,历代掌教,那可都是不输天师的真君人物……”
张简愣住了,进门不过两句话,他没有道明来路,但对方好像知道自己是仙居里的人,一时惊讶,出声道:“你……知道仙居?”
“咦,贫道其他不行,但眼力可是一等一的,什么宝贝可都逃不过我的眼睛,咳……”似乎察觉自己的话语有些不入流,黄松子抹了抹自己的两撇八字胡,又故作高深地补充道,“你身上的‘仙莲九品道服’,外人看不出什么意味,但出自云华仙居开山祖师云华仙子之手,算得上一件仙家宝物了。”
张简低头看了看身上已显破旧的道袍,他穿的这身道袍,没有五年也有三年了,但张简从来没发现这道袍有什么玄妙,脏了一样要洗,破了还是得补,这东西,也能称得上仙家宝物?
黄松子嘿嘿一笑:“道友游历至此,想必也知道了甄府发生的事,道友何时出手,解救吾辈同道?”
“我自身都难保,要如何解救你们?”
张简心下气闷,自己好不容易下了山,怎么就遇上这等坏事,而且那楼兰路途遥远,他不想耽搁,天知道论道大会开多久,要是自己去晚了,岂不是扑一场空?但眼下被关在这儿,也委实无计可施,只能听天由命。
黄松子叹了一口气:“唉,贫道不小心中了套,原以为甄衙内是受了小鬼所扰,只带一柄桃木剑就来揭了榜,哪知道撞见了一尊大佛,若是我那福地中蕴养的‘上清破邪剑’在此,还有施为余地,但甄太守心系爱子,居然把贫道跟那些江湖骗子混为一谈,将贫道关押在此,失策呀失策。”
张简听得有些玄乎,又看了一眼黄松子,但对方猥琐的相貌实在不敢恭维,心里暗道,师叔说的人不可貌相,似乎便是如此了,一边开口问道:“衙内真是撞了邪?”
黄松子又抹了抹那撇八字胡,模样似乎有些得意,先是点头,又摇了摇头:“是,也不是。”
“何解?”张简饶有兴致。
“衙内的确是被外气所侵,昏迷不醒,可这外气,并非山魈野鬼,而是……”黄松子话到此处,戛然而止,像是说书先生讲至精彩处的故意停顿,回过头看着张简,发现张简只是听着,脸上无波无澜,也没有被吊胃口后的急切询问,顿觉挫败,轻咳一声,续道,“衙内所中的术法乃是一门大术,召万方气运,说是邪祟,倒不如说是因气运太强,以致压身,难以承担。”
张简挠了挠头。
黄松子见张简一脸茫然,不由暗忖:“真走眼了?”
“世间道法万千,但气运一道,偷天换日,能参悟动用者,不过寥寥。”黄松子说着。
张简听他详解,稍稍明白了一点,但也摸不清脉络,门外看门里,如雾中观花,虽然他自幼在仙居中长大,但未参其道,玄门异术于他来看,便与戏法无二。
黄松子沉吟了一番,忽得惨然笑道:“哈,我早就该想到的,失策呀失策!”
张简问道:“你想到什么了?”
“偷换气运一途,天人共斥,便如沐猴而冠,窃者王侯之说,此术乃是大造化,但寻常修士修不成,只能为他人做了嫁衣,世间修士谁又甘愿为他人做嫁衣?亦或是说……谁又有那个身份,让修大造化的修士,甘愿成了嫁衣?”黄松子站起了身,苦笑道:“原以为是一场福缘,哪料到是大祸一桩。”
随后,他说出了一句让张简目瞪口呆的话:“不出三日,甄家怕是有灭门之祸。”
一场大祸,似要临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