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九章 雨中剑
这场雨下的很大,陆木生站在屋檐下听着雨声,看着那棵老槐树在风雨之中飘摇不定,焕然一新。
一壶浊酒入喉,陆木生提剑入了雨幕,剑起雨落,剑快雨急。
随着夜色渐深,那朵阴云仍不甘示弱,大雨愈发滂沱,陆木生的衣衫早已湿透,雨水从发梢滴落,那柄剑的速度却更快了几分。
不知是酒气上涌还是心中愁绪,他在雨中肆意高歌,
“剑出不求归,纵死不知返。”
陆木生手中断桥急停,竖剑于身侧,凝眸遥望苍穹。
“青峰入仙阙,问天是何年?”
断桥微颤,而后剧烈震动着,一道剑光拔地而起,裹挟着一往无前的气势入了苍穹。
先是炽烈的光焰如同艳阳一般绚丽了整个夜空,而后是一道震耳欲聋的巨响。
一剑既出,陆木生却并未停下,如同魔怔一般呆呆的站在雨幕之下,双眸紧闭,似乎对这滂沱气势恍然不觉。
天空那朵庞大的阴云被切成了两半,雨势却并未就此停下,反而相较于之前更加狂放,似乎苍穹之中的存在因有人挑衅天威而震怒。
陆木生隔壁的那个房间燃起了烛火,在凉风之中飘摇不定,随后木门“吱呀”一声被人打开。
原本已经熟睡的江涵曦被外边的动静惊醒了,秉着烛火走了出来。
起初她还以为外边发生了什么,但走出之后却只见陆木生孤身一人站在院落之中,面对滂沱大雨却不躲不避,任由雨水湿透衣衫。
她柳叶眉头微微提起,却并没有开口说话,蹲下身子安静的看着眼前这一幕,清澈的眸子写满了担忧。
不知过了多久,陆木生猛然睁开眼睛,眸间闪过一抹精光。
“雨由九霄而落,但凡阴云所及之地,无论贫瘠或是富饶,江河或是山川,人鬼妖魔亦或是花花草草,不偏不倚,众生兼顾。”
陆木生目色迷离又似有所悟,喃喃自语着。
“任你宫阙玉宇又或孤绝凡土,普天之下无我不可及,无我不能至。”
“我既来,何求归?我既至,何须返?”
陆木生再次闭眸静立,手中断桥竖直于身前,右手持剑,左手两指抹过剑锋。
“剑出云起三万里,夜雨凉风落九州。”
一字一句在陆木生口中断断续续,但身前那柄竖在眉心之身的断桥却是轻鸣不断,似在与之相合。
长剑嗡鸣,剑光如炬,一道锐利锋芒呈开天辟地之势直入苍穹。
剑尚未落,锋芒已至,雨且未生,凉风先行。
陆木生闭上的双眸再次睁开,黑白分明的眸子因沾染了雨水而愈发晶莹剔透,眸子之中已经没有任何旁骛,只要那神秘的夜空,一望无际的浩瀚苍穹。
手中那柄断桥剧烈颤抖着,陆木生的双臂青筋迸发,隐隐有些把持不住,但他并没有打算就此而已,仍在咬紧牙关不断地往手中长剑灌注灵力。
一时间狂风席卷,暴雨随行,屋檐下的江涵曦手中的烛火被吹灭,她紧紧抓着门墙,稳住身影,忧虑的看着置身于风暴中心的陆木生
然而耳畔是呼啸的风声雨势,夹杂着道道剑鸣,入目的只有一道清澈的剑光,并不炽烈也不耀眼,如同一轮皎月的柔和。
终于,似乎达到了某种临界点,在陆木生沉重的喝声之下,那道剑光扶摇而上。
与孟不归的问天一剑相似却又有所不同。
这一剑速度很慢,像是飘飘而落的一缕雁鸿,又似清风拂过的绕岸垂柳。
剑光少了一分炽烈多了几许柔和,一往无前的气势之中掺杂了几分顺其自然。
飘摇而上的剑光不偏不倚的落在已经被切成两半的阴云之中,没有震耳欲聋的声响,没有刺目的绚烂,就像是一道微风拂过参天大树的枝梢。
然而一息之后,那两朵阴云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散着,转眼之间已经所剩无几,遁于无形之间。
阴云已去,大雨自然便停了下来,狂风同样自知大势已去,不再咄咄逼人。
夜空再次沉寂下来,同样安静的也有苍穹之下的这方世界。
随着乌云的散开露出天边的一轮弯月,皎洁的光辉照亮了漆黑的深夜。
不过残留的水渍顺着檐角簌簌而落,滴滴答答的声响,着实有些扰人。
陆木生呆呆的忙着苍穹那片阴云消失的地方,似乎还没有从魔怔之中清醒过来。
“三尺青锋旦归鞘,世间俨有情与仇?”
陆木生唇角微微扬起一抹弧度,明亮的眸子再次闭合,而后轰然倒地。
起初那一剑就已经消耗了他一大半的灵力,而之后这一剑完全是不由自主,拼着灵海枯竭而发出的,此刻他已是强弩之末,因体力不支而再难维继。
一旁焦急的江涵曦看着那突然倒下的身影,匆忙扔掉手中的烛台,径直踩着雨水过后满地的泥泞跑了过去,湛蓝的长裙溅的满是泥点却恍若不觉。
江涵曦右手托起躺在泥地里的陆木生的脖颈,左手用力扯着他的手臂,将他翻转到自己的背上,两只手紧紧拉着他的双臂吃力的往房间里扛。
纯白玉履一深一浅的踩在泥坑之中,艰难的将陆木生拖回了房间,而后将他放在床铺上。
做完这一切之后江涵曦大口喘息,脸颊不知是因劳累还是之前从背上传来的冰凉触觉而迎上一抹绯红。
“这该怎么办啊?”
江涵曦小心翼翼的将手搭在陆木生的额头上,感觉有些凉凉的。
而后又在这房间之中焦急的来回踱步,满脸的犹豫之色,似乎陷入了疑难之中。
片刻之后,江涵曦终于有所抉择,轻轻吹灭了旁边木桌上的烛火。
整个房间再次陷入黑暗当中,唯有一缕朦朦胧胧的月光透过窗台,模糊之间隐隐又能看出个人形。
江涵曦面色绯红,一步一步走的犹豫不决,朝着陆木生走去。
而后在床畔停下,两只纤纤玉手小心翼翼的朝着陆木生的衣衫探去。
或许是因为紧张的缘故,整个过程极其缓慢,很久之后才帮他褪去那件长衫。
“醒过来,不要醒过来,”
江涵曦轻声呢喃着,脑袋一片空白。
既担心陆木生一昏迷再也不能苏醒,又害怕他突然醒转看到眼前这一幕。
不知过了多久,江涵曦才讲陆木生大致的衣衫尽数褪去,拉过一床被子将他裹得严严实实之后,方才长出了一口气。
“好端端的干嘛要淋雨呢?真是想不明白了。”江涵曦小声抱怨着,从新燃起了那根蜡烛。
而后她又取来一条棉巾,小心翼翼擦拭着陆木生额头发间的雨水。
当这一切做完之后,江涵曦放下手中的棉巾,出神的看着陆木生那张轮廓分明却稍稍有点黝黑的脸颊。
“嘿,睡着了还皱着眉头。”
江涵曦轻笑一声,抬手拨弄着陆木生的眉毛,似乎很是有趣。
一阵倦意来袭,江涵曦打了个哈欠,恋恋不舍的看了一眼转身离去。
一步尚未跨出,她却鬼使神差一般突然转过身来,纤细的腰枝微微弯曲,两瓣红唇在陆木生的额头轻轻一点,又飞快的回头,似乎做贼心虚一般,吹灭那盏灯火,快速逃离而去,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江涵曦离去之后陆木生似乎梦呓一般支支吾吾含糊不清的说着什么,右手从被子之中伸出,落在额头上之前江涵曦轻吻的地方揉了揉。
而隔壁房间之中,江涵曦重新躺回了床上,从始至终她都是和衣而眠,并非是担心陆木生有什么不轨的意图,而是这件长裙如同锁链一般牢牢捆在她的身上,难以褪下。
不过江涵曦也并没有纠结这些,只是方才自己下意识的动作让她感到无地自容。
径直拉过一床被子蒙住脑袋,江涵曦努力闭上眼睛让自己静下心来。
闭上眼睛之后,眼前一片黑暗,她觉得好像什么也看不到,又好像一切都在眼前。
疑惑之下她睁开眼睛,看到熟悉的一切方才静下心来,再次闭目。
然而当她闭上眼睛的那一刻,只觉的自己如同处于江洋之中,脚下是一叶扁舟,周围汹涌澎湃的巨浪数次险些将她淹没。
这种置身险地的感觉让她毫无缘由的感到不安,她想要睁开眼睛,却又发现自己控制不住眼皮。
那一片黑暗当中,一道人影朝着她走来。
纯白长裙,青丝及腰,柳叶眉毛说不出的好看,一对清澈的眸子毫无污垢,如同九天之上的谪仙,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圣洁。
“这是我吗?”
江涵曦看着眼前一步步走近的人影喃喃低语,情不自禁的伸出了右手。
那道人影与她生的一模一样,没有丝毫的差别,唯一的不同便是那人影透体而出如万年玄冰一般生人勿近的清冷气质。
“你是谁?”
江涵曦似乎有些畏惧,声线微微颤抖。
“我就是你啊?你忘了自己是谁吗?”
那道人影檀口微张,没有丝毫的情绪,亦没有任何的询问意思,有的只是一抹似有似无的可怜意味。
“不,我不是你!不是!”
江涵曦带着哭腔近乎吼出来一般呐喊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