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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一章 已许腰中带,谁共解罗衣(一)

    齐徽容面色依旧清冷,可是当内侍押着被打得血肉模糊的高容华扔在殿前时,她还是免不了惊了一跳。记得那年高氏刚入王府时,也是二八年华的佳人,因是宫中所赠,拓跋适不能推拒,只能留在王府。但是他素来清冷淡漠,一年中有半年都待在军营之中,回府也只是偶尔来自己这里坐坐,其他人那边是一年都分不上几次恩宠。一些温柔不争的,他或许还会偶然眷顾,像高氏这样争强好胜的,他几乎是看都不多看。可是高氏命好,一次恩宠便怀了身孕,圣上即位后也算混了个容华之位。可是不管受不受宠,不管做得多么过分,为了一个名分尚未定的女子,如何能下得去这样重的手?

    女人的直觉总是很准确,这个丫头,终究横亘在了所有人中间,即将搅乱本就混沌不堪的局面。今夜之事他能如此去做,想必已经决定好要给沈氏一个名分。大魏的后宫,怕是又要出现一个左昭仪了。

    霏霏白雪仍在不停地落着,朔风呼啸着拍打着殿门,室内的烛火不安的跳跃。烛火阑珊中,齐徽容脸色青白一片,紧抿着唇,神色莫测难明。更漏声声,这个夜似乎特别漫长。

    许久,陆明走至她身边,轻声道:“殿下的心意,圣上全都知晓。只是如今夜深了,殿下也要顾惜自己的身子,先回宫休息吧!”这个意思再明显不过了,沈妙华还没有醒,圣上也没有打算离开她半步。

    齐徽容抚了抚额头,显然有些疲累,但是依旧端持优雅,语气轻柔:“圣上既然等得,本宫也可以,说到底都是本宫治宫不严之过。只是将这罪妇扔在殿前总是不好看,还得由圣上裁决,该如何处罚才是。”

    陆明领命又去了内殿,过了一会儿又受命前来:“回娘娘,圣上说全由娘娘做主。只是一点,处罚从重,此风不可长,此恶行不可姑息。”

    他让自己处罚,不过是不想过多干预后宫之事落人话柄。但是,字字句句,还不是将罪名定了下来,回护之意怕是只有傻子才听不出来。

    齐徽容冷笑了一声,内心也好像被上了一层冰雪,眸光凉凉的:“陆常侍,帮本宫转告殿下,一切按他心意去做,让他放心。还有,沈书史的封号全由他定夺,本宫都无异议。”

    陆明抬眼,略有尴尬,不过也已经习惯了帝后之间这样的相处模式。他们之间……皇后性子清冷倔强,明明很在意圣上却从不肯服软表露,有时候说起话来也生生硬硬的,夫妻之间很多时候连表面的和气都维持不了。但是圣上却从无厌烦废黜之心,有时也愿意由着皇后的性子,不大理会她偶尔的小性子。有一次,似是无意,圣上说起时语气淡淡:“她心地善良,不过就是心中不平罢了。”

    不管如何,人的心思最是难猜,他也不该去猜。

    齐徽容离开嘉福殿,脚步有些虚浮,宫婢扶着她的手,生怕她摔倒。走到碧菱湖畔,她略略驻了驻足。朔风过处,眸中一片水雾弥漫,隔着雪阵,她又回头看了一眼嘉福殿的方向。那里灯火如昼,那里一室温暖。当年将她从地上拉起的那只手,此时怕是正停在了别人的手上。她忍住了涌上喉头的哽咽,勉强说服自己,这么多年他们不是一直就这样过来的么?他倒是想要相敬如宾,可是自己偏偏总是找各种理由去惹他生气。其实他生气也好,至少还是一个鲜活真实的人,最怕他没有心,最怕他好不容易有了心,却还是给了别人!以为会别扭争吵到老,可是今后连争吵的机会怕是也越来越少了。

    控制不住地颤抖,控制不住的绝望,她一步一步走回了自己的宣光殿,对身后的大长秋①桓桢说:“传本宫令,高容华行为悖逆,处事张狂,不尊宫规……褫夺封号,罚去掖庭为奴……”说完之后,又暗自喃喃,“这样处置,他总该满意了吧……”身后宫婢不敢出声,桓桢忙告退去传令六宫。没有人回答她,除了风声,除了脚踩着雪的声音,除了远远传出的更鼓声……无人回答,无人知道她的心。少年夫妻又如何,他的心中从来都没有她!

    天色破晓时,妙华幽幽转醒。室内尚有些昏暗,她看不清楚自己身在何处,只能透过锦帐看到烧残的烛火散着袅袅的烟气。被褥绵软,一室和暖,寝枕间隐隐传来龙涎的香气。她动了动僵硬的手,准备掀开帷幔,不想却惊动了蜷缩在塌边的人。那人跪坐了起来,侧耳听了听锦帐内的响动,女声嘶哑娇柔:“水……水……”

    几乎是连滚再爬,陆明整了整自己的衣冠,向躺在另一个榻上的圣上,急急道:“圣上,醒了!沈书史醒了!”拓跋适守了她半晚上,直到三更十分才勉强睡下,此时听到她醒来,自是惊喜不已,匆忙前去看她。锦帐被掀开打起,妙华才看清楚了此间的布局。无论是雕梁画栋,还是宝瓶玉器,就算是帷幔上悬着的夔纹玉饰,每一样都不是一个女官屋子里该有的。有人立在榻前,逆着光,她看不清楚对方是谁。但是对方却在此时开口说了话,他说:“阿妙,你终于醒了!”

    影影绰绰,她差点从轮廓中以为是璧郎,却原来不是啊!璧郎没有这样令人压迫的感觉,不会叫她阿妙。是啊,他在凉州,不在京城。京城里的人,是拓跋适。那么这里竟是……妙华挣扎着就要起来,却被他一下子按住了肩膀:“在朕面前这样倔强,怎么别人让你跪你便跪了?”

    妙华被他的手臂死死摁在榻上,反抗无力,但是嘴上却硬气如常:“听从宫中贵人之命,这是妾作为女官的本分。”

    “哦?”他的轻笑声散在清晨的薄霭之中,似乎心情很好的样子,“如今高氏已经罚去了掖庭为奴,而你就要是朕的妃子,贵贱分明,今后还真不用听她的话了。依朕看,阖宫之中,你只要听朕一人的便好!”

    妙华虽然早知有这一日,但是骤然听到消息,还是一下子愣住了。她分明听到了自己的心如一片荒原一般,尘土飞扬,寸草不生,片片枯朽。刚恢复过来的身子又泛起了凉,从头凉到了脚,凉的她瑟瑟发抖。那些多少次打击都没有灰过的心,此时却叫嚣着无边的绝望。佛陀可听到过她的乞求,他们之间当真如此没有缘分吗?涸辙之鲋……不过是只涸辙之鲋……可是她做不到与他相忘于江湖啊!

    ①大长秋:皇后近侍,多由宦官充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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