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章 愿为双鸿鹄,振翅起高飞(十)
妙华下山时,看到了等候在半山腰上的拓跋逸。他的脸色依然不好看,丝毫没有哄她的意思,只是沉着一张脸,将手里的斗篷不由分说地披在了她的身上,攥住了她的手,一言不发地拉着她往回走。温暖的光线映照在他冷峻的,毫无表情的脸上,说不出的别扭。就像此时,他的手指是冰凉的,但是手心却传递着阵阵温度。晨间的争吵早就随着山林中的风而消散了大半,虽然仍旧觉得伤心,可是也早就给自己找好了纾解的台阶。然而她并不打算先开口,潜意识的想要得到他真心实意的道歉。估计他也一样,保持着自己的骄傲,就算因为不放心而追了上来,就算牵着她手时的力度那样温柔,却仍旧不肯多说半个字。于是他们便这样僵持着,沉默着,一路走了回去。
方才一路上都不觉得冷,大概是冻麻木了,此时斗篷披在身上却热得难受。妙华觉得自己的头有些疼,每每风吹过来,便不由得打起了摆子。走在她身前的修长身影忽然停了下来,回头看了她一眼,大手便落到了她的额上。
“有些烫,怕是受了风寒。”这是他得出了结论,妙华分明感觉到了这句话中的无奈和生气。今日之前,她从未看到过拓跋逸生气,就算对外人,他清冷疏淡之下也多保持着温和有度,更别说对自己。可是今天她却分明能感觉到他的怒意,这样的他让妙华竟然有些害怕畏惧。
她低着头,有气无力道:“我无事……”
“无事?”他皱眉,声音冰凉凉的,“因为和我置气,便要将自己动病,让我心疼么?莲奴,你何时变得这样任性!”
妙华本来晕晕的,听到他这样说,却忽然清醒了。胸口有一股浊气填着,让她呼吸都不顺畅了。被他握着的手,有瞬间的僵硬,她慢慢抽出,看着他问:“殿下觉得妾……是故意的?”
她的眼中水雾弥漫,而他看着她的目光亦是冰凉如水。她透过这样清冷的外表,终于一点点灰心了下去,她几乎忘了,他喜欢着的始终是瑶光寺里那个明媚又不谙世事的女郎,一心一意的思慕着他,以他的快乐为快乐,悲伤为悲伤。如今站在这里的妙华,是个心境沧桑的女子,倔强又孤僻,始终不会再有烂漫的心思了。终究,他是厌烦了吧。
她觉得浑身一阵冷一阵热,难受的厉害,勉强扯开了一个算是笑容的笑容,轻声道:“殿下放心,不碍事的,所以不需要心疼,亦不需要照顾。”
她就要往前走,手臂却猛然被攥住了,力道有些大,让她觉得疼痛。下一瞬,已被他打横抱起了,那一刻的失重之感,让她很不舒服。她没有娇羞,只是疲累的闭上了眼睛,放弃了挣扎。
记得昙静法师说过,她是个外强中干的性子,看上去聪慧却总是犯糊涂,脾气执拗,认输的速度却比谁都快,恃宠而骄也有,逆来顺受更是寻常。是啊,她是个无能的人,以前拓跋适逼迫她,她没有多反抗,任由他将自己的命运折腾的乱七八糟。今日,拓跋逸生气,伤了她的心,她也没有再去和他争执,只觉得争执的结果不过是伤人伤己,还不如自己默默承受。爱情这件事,便是最美好的镜花水月,美则美矣,稍稍一点瑕疵,就让人觉得不堪忍受起来。
冷战来得十分诡异,但还是开始了。钟绪调养好了她的身子后,便回了宫中,继续做起了太医署令。虽然不明白他是如何赢得拓跋适信任的,但是他应该对拓跋逸有大用,所以又被派了回去。她以往只知道沉浸在儿女私情中,从来关心这些朝野之事,现在才明白。拓跋适处处逼迫的时候,她的璧郎亦是不遑多让,默默反击,寸土不让。他的心计和城府,丝毫不落于兄长的下乘,那么多年的隐忍,是岁月冲洗后的坚硬心肠,还有日月堆积起的心计谋算。
不过刚刚恢复过来,又受了这场风寒,她想,自己还真是娇弱,一副烂泥扶不上墙的样子。药一顿不差的饮,其余时间也不过就是看书,抚琴,然而大多时候还是跪在佛龛前,默默祝祷。该祝祷些什么呢?朋友寥寥,举目无亲,她的懦弱,将自己悲哀的活成了一个孤家寡人。以往她从无感觉,因为心里始终是有他的,活着的每一天似乎都因为这个理由在挣扎,可是现在呢?
浣瑾看到他们如今的样子,只是叹息:“女郎和殿下好不容易能在一起,该好好珍惜才是,如今闹着这样的别扭,又是何苦呢?”自从来了此地,她便不再称呼自己为“娘娘”,好像所有的人都希望自己忘记那一段过往,给自己营造一个干干净净,毫无瑕疵的人生。
她趴在小几上,有些恹恹的:“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姑姑,我这样一个一无是处的病秧子,你说他们到底看上了哪一点?很不值得,不是么?”
她口中的“他们”,自然是皇宫的拓跋适,和此地的拓跋逸。关于他们三人的纠葛,已经是很长的一个故事了,从熙宁十二年的冬日,一直持续到了现在。不知不觉,她竟然作为旁观者这么久了。她看着眼前这个女郎从一个天真烂漫的少女,一步步成为了如今多愁善感的女子,亦如当年的左昭仪,都是风露清愁的美人,却都活得不快乐。这算不算是一种轮回,是否能看成一个走不出的因果。
“女郎这样好的女子,值得所有人的珍爱。圣上对你的心不假,殿下更不假。他经历了那么多的事,女郎是他唯一的安慰,不要再和他怄气了!”
“我没有怄气!”她摇着头,声音软软的,“我只是觉得他变了……或者是我们都变了……好像再也无法像以前那样亲密无间。那时候我觉得他便是我此生唯一的期望,唯一的寄托,可是现在,我连他的一言半语都会计较。毕竟,他怎么会不计较我跟过拓跋适的过往,真正待我如初呢?是我错了,从答应入宫为妃开始,便是万劫不复,而我却希望一切不过就是一场梦,梦醒了之后,我还是那个待在佛寺中,等着他迎娶的单纯女郎。”
眼里沁出了泪水,顺着脸颊,一滴滴滑落在衣袂上,隐藏在纹理之中。浣瑾不知道该说什么,她素来能言善辩,可是今日却只有词穷。大魏民风开放是不假,可是妙华丢的又何止是清白,或许她自己都没有发现,心的一部分怕是早就遗落在了宫中的那个人身上,而拓跋逸在意的,敲就是这个吧!当局者迷旁观者清,若真的这样下去,便会有大祸横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