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九章 愿为双鸿鹄,振翅起高飞(九)
泪水模糊着双眼,她不知道自己生气之后可以走的这样快,似乎怕身后的人追上来看到了她满脸的眼泪一般。她并不希望他追上来哄劝,那样显得矫情又无聊,她只想找个安静的地方,独自舔舐伤口,独自整理心情。天气那样冷,她却穿得单薄,然而唯有那样的冷意,才衬得上此刻的悲伤。
他方才不过是只言片语,却足够将她伤的体无完肤。关于拓跋适的一切本就是个无法言说的伤口,被他这样血淋淋的揭开,只会让这些日子好不容易维持的表面繁华,变成了一击即碎的空中楼阁。他们两个错过了太多时光,以至于日积月累的思念变成了无可替代的感情,倔强着坚持着最初的动心,却没有想过他们错过的又何止是相守的时光,还有那时光中日日夜夜的了解和磨合。一点点分歧,哪怕是一点点猜疑,也能横亘在心中,成了刺!
不知不觉,居然走到了山林中。阳光越来越稀疏,透过参天的树木,星星点点地洒落在地上。积雪未消,踩在上面沙沙而响。四周安静极了,只有松涛阵阵,如浪一般。几只麻雀在四处寻觅着食物,叽叽喳喳,丝毫不畏惧人来。她蹲下身子,安静地看着它们,只觉得山间的鸟儿亦是自由自在,胜过她的处境千万倍。
看倦了,便又往前走,却不想这山林如此大,七拐八拐却再也找不到回去的路了。日影移动,不知为何便渐渐暗了下来,她想了许多办法仍然无果后,便有些担忧害怕。只好站在一棵老树边,思考办法。
也不知是山林太静,还是她的听力太好,不行动时便忽然听到身后一些细微的响动,仿佛只是雪落孤松,又仿佛只是山鸟扇翅,可是她回头便触到了几片素白的衣角。这样的装束,是拓跋逸的近卫,他们一直跟随在她身边,如当年拓跋适派遣的陵光一般,名曰保护,实为监视。虽然有过片刻的安心,但更多的是一种烦闷。笼中之鸟,不过是从一个笼子转移到了另一个,依附于别人,讨好着别人,在没有自由的地方,享受着讨好得到的锦衣玉食,无边宠爱。这一点上,兄弟二人没有什么区别啊!
她自怜又嘲讽地笑了笑,便又继续无头无脑的找路。这次倒也顺利,很快找到了一条从山下通往山上的小径。小径之上,还出现了一个人,佝偻着背,背着东西向上爬。走近时,发现是个白发苍苍的老婆婆,衣衫褴褛,皮肤黝黑,劳累非常。她走几步便停下来歇一歇,望着远处直皱眉。
“阿婆,你需要帮忙吗?”看到她背后的背篓似乎很沉重,妙华便上前问道。
眼看是个如此美貌姣好的女郎,衣裙装饰皆是精致无匹,那老婆婆一下子便呆了,嗫喏了两句却没有拼成一个完整的句子,只是不住的摇头。
妙华便笑着又道:“阿婆,我帮你拿些,可好?”说完,便去接过她背上的东西。那东西并不算沉重,只不过却能让这个垂暮老者举步维艰。老妇人仍不知是梦是醒,动作和反应都有些迟钝。任由妙华接过东西,跟在她身后向山上走。
她们走得极慢,倒也不算疲累。终于反应过这一切都是现实后,老妇人才叹息道:“女郎莫不是仙女下凡,特地来帮助老妇的。我就说么,多行善事必有福报,老头子还不信,如今让我说准了吧!”
妙华笑着摇头,回身否认道:“阿婆说笑了,我不过是这附近居住的人罢了,哪里会是什么仙女。”
“不是仙女吗?”老婆婆有些可惜,却还是不信,“女郎这样善心美貌的人,老妇可从没有见过。这附近百十户人家,老婆子住了半辈子,哪家不认识,女郎定是骗人了!”
“这附近住了这么多人吗?可是山脚下那么多村镇不住,为何要在山林居住呢?”妙华注意到,她所背的东西都是一些日常生活所用之物,想是从附近的市集中采购得来,山中毕竟不方便。
老妇人不以为然的摆了摆手:“这里是边境,战火从来都没有休止过,也就这几年才安稳了一些。我的三个孩子都死在了战火之中,只剩下了我和老头子两个老不死的,躲到了山林里,才苟且度日。这些人家也都是这个原因才住进山中的,哎,也不知道啥时候才能太平……”
妙华虽然生长在乱世,但从没有接触过战争的惨烈。伽蓝寺中一切都是平静无波的,佛祖永远带着慈悲的笑容,隔绝了俗世中的所有苦难。后来进了宫,离那些悲惨更远了,无数眼前的富贵,都建立在平民百姓的流离失所,骨肉分离中,是不是也算一种残忍。
看着眼前的老妇人。如此寒冷的冬日,她那样单薄可怜的身体,却还穿着不足够蔽体的单衣,皮肤都开了口子,粗糙的不忍直视。妙华忽然驻了足,解下了身上的小袄,披到了那老妇的身上。她今日出来的本就仓促,连大氅都没有裹,此时连小袄都给了人,于是便只穿着一件夹衣,冻得脸都青了。可是唯有如此做,她才不会觉得难受。佛祖割肉饲鹰,舍身喂虎,她能做的善事太有限,可是她愿意去做。
老妇人受宠若惊,慌乱地往下拿,口中喃喃道:“女郎别这样,老妇人哪里当得起你这样对待,你若是冻病了,可怎么办!”
妙华按住了她的手,丝毫不嫌弃,只温柔的笑:“方才婆婆不是说我是仙子吗?仙子哪里会怕冷的,婆婆别担心了。”
那老妇人千恩万谢,念了好几声“阿弥陀佛”,继续带着妙华往家中走去。中间问了好多次妙华的姓名,都被她委婉的搪塞了过去。如今藏身在此,还是不要张扬为好,若被拓跋适知晓,便又是无数的麻烦。
近卫向拓跋逸回报了妙华的去处,也提及了山中偶遇这件事。听到她将衣物给了别人,他便再也坐不住了。她那样单薄的身子,出去连外衣都没有拿,分明就是成心让他心疼。她定然是算准了,无论多么任性,他都会无条件的包容……叹息了一声,他起步去找寻她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