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九章 素不如浮萍,转动春风移(九)
知道了大体的方向,找到她便是件容易的事。深知拓拔逸谨慎周全的性子,所以这次拓跋适亲自带了一队羽林,各个都是高手,以确保万无一失。果然,山口狭窄处他们遭到了伏击,人虽不多,却分明训练有素。还好他提前准备,越是如此越证明了他找对了地方。他不得不佩服起自己这个弟弟,临死之前都要设置障碍,阻挠他的幸福。不过,当初他征战幽州,哪里会预料到会殒命,不过也存着一份携手到老的心罢了,只可惜他没有和她在一起的命运。
解决了所有人后,他们向着山谷更深处走去,直到走至豁然开朗处,一处清幽雅致的院落便进入眼中。此处的风景是宫中不具备的美丽,一种浑然天成的,依托于自然的大气优美。他越靠近,反而越生出一种莫名的紧张之感出来。不知道山水灵秀的造化之功又能滋养出她多少让人赞叹的美丽。她的样子从来都烙印在他的心中,可是此时却有些恍惚模糊,他越想记起,就越不记得细节了。心如擂鼓般跳动,有些心慌,有些疼痛。
然而推开门进去后,却发现不过是多虑了,找遍了四处,丝毫没有她的身影。带着恐慌与失落,他责问着跪在地上的仆人。然而咿咿呀呀的比划中,他知道什么也问不出,拓拔逸留在宅中的都是聋哑人。这样或许安全,可是她一天天的对着他们,该会多寂寞!
后院是她所住的地方,一推门便能嗅到她的气息,不同于其他女子身上的甜腻,她熏染的香总是出世寂寥的。案上摆着一些绣品,想必是她日日夜夜辛苦的结果,比在宫中时进益了不少,有荷包,有锦帕,还有……小衣服。带着震惊,他拿了起来。不止一件,有各种颜色,图案也各不相同。他下意识地紧攥在手中,细软的丝绸都被他捏的皱了起来。
正在他努力说服着自己,想象着其他可能时。她的声音已从外面传来:“真奇怪,今天一个人都没有?忠伯去哪儿了?蓉娘也不在……”
羽林早就将所有人单独关了起来,目的便是不引起她的警觉。
话音刚落,她便出现在了他的面前。小腹隆起,面庞红润略有丰腴,只是瞬间变得惨白,眼睛中的惊恐仿佛见到了鬼魅。
想过无数种的重逢,却独独没有想到这样的结果。御医都说她再难有孕,可是偏偏她却怀了他的孩子。他不在意她跟了拓跋逸,努力不去想他们的花前月下,鸳鸯缠绵,但是事实赤裸裸地扔到他面前,让他不知该做得什么样的反应。
电光火石的一刹那,她已经转身向外跑去,而他自然不允许,三两步追上,自身后将她紧紧抱住。她的身子剧烈颤抖,如筛糠一般,腿都软了。
片刻后,她央求的声音传来,娇娇柔柔,如同多少月色凄蒙的夜晚,她躺在他身下哀戚着唤他一般:“圣上,求求你,放过妾吧……”
放过她,怎么可能!思念就像是跗骨之蛆一般,让他日日夜夜困顿在惆怅与心碎中。他只想将她揉在怀中,宣泄着多日来压抑着的情感。如同洪水被强行阻挡,冲破堤坝后,便会更加肆虐。
他紧紧抱着她,不顾她已经无比明显的肚子,强迫她与自己对视。本以为定然是愤怒的斥责,可是出了口才发现自己的声音悲哀又可怜:“阿妙,你将朕的心肆意践踏,就没有一点愧疚吗?至少……也该有一句解释吧!”
她听得鼻酸,却还是担忧地护着肚子,清冷决绝道:“那日离开,难道还不足以表明立场吗?妾爱的人,始终都是璧郎,圣上何苦强求。还是说,就算是妾死了,也都该被困在圣上的身边,生生世世不得自由吗?”
说罢,她咬着唇,眼里的光芒异常明亮。好像曾经围猎时见到的一只不甘又做好赴死准备的鹿一般。
他不敢逼迫她,只好先放开。用柔缓的语调说:“阿妙,桐羽宫一切如旧,朕没有为难任何人,只说你生病需要静养。随朕回去,你还是朕的昭仪,至于孩子……朕视为己出,可好?”
他自认为做了很大的让步,妥协到几乎没有了底线。觉得为了她,总是值得的。
然而她却缓缓摇头,又一次拒绝了他:“他有自己的阿耶,无论如何也不会认了别人做父亲。圣上,妾自知万死难赎罪过,若是你心中有恨,便只对妾一人吧!看在以往的情分上,容妾生下他,交给璧郎,到时妾一定以死谢罪,不让圣上为难。”
因为愤怒,他的手心已经攥的生疼。可还是被她气得笑出了声:“你明知道朕爱你,无论如何都舍不得你,就算拓拔逸死一千次,朕也不会让你有任何事情!阿妙,这孩子的父亲已经死了,你生下他又该交给谁呢?”
最后这一句,十分阴森冰凉。他几乎是咬着牙说出的。本来准备缓一缓告诉她,可是还是控制不住地脱口而出了。说完后,便有丝丝报复性的快感蔓延在四肢百骸,他想自己是疯了,在她的折磨下,疯的不像一个帝王,逐渐沦落为市井中被爱恨折磨的寻常男子了。
她向后退了几步,小腿狠狠撞在了小几之上,趔趄着被面无人色的浣瑾扶住。她的唇角强自扯开一个难看的笑容,勉力道:“圣上怎会说出这样的假话骗人呢……这话,可不能随便说的……”
嘴上如此,但是心却像是被砸开了一个洞,血流汩汩。眼前一阵一阵的发黑,抑制不住的恶心之感从胸口蔓延而来。拓跋适能找来绝非偶然,她的璧郎……或许……
喉口有些腥甜的味道,她想说什么,一张嘴便有鲜血涌了出来。若不是今日亲眼看到,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居然有这么多的血可以吐出来。眼前弥漫着无边的红,她视物不清,软软地向下倒去。意识恍惚的最后,她又看到了拓拔逸,清冷如玉的脸上,带着温存的笑意,他说:“莲奴,莫怕,他在骗你呢!”
“骗人……骗人……”她喃喃了几声,再也没有了意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