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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一章 相去万余里,故人心尚尔(一)

    妙华的月子坐得极不安稳,她时常会梦到一处山林,那里芳草萋萋,流水潺潺,许多珍贵的花鸟虫鱼被养在一个清雅的院落之中,而住在那个地方的人,是她。记忆中从未去过这样一个地方,也确定这样风景绝佳的所在不会存在于宫中。可见梦就是梦,无端虚妄,一心想着逃出去,却唯有在梦中才会实现!

    听说他去幽州平叛,已经有数月了。她默默的担忧着,如同曾经的无数次一般。可是,她已然有了孩儿,又有什么资格再去惦念于他呢?此生已锁深宫,再无任何纠缠下去的必要了。

    夜幕低垂,外面的风有些大,想必十分寒冷。晚膳时分,拓跋适准时准点的来到了她的宫中,和她一道用饭。菜式十分素淡,难得他不嫌弃,似乎还吃得十分习惯。晚膳后,乳母抱来了琮儿,还没等她伸出手,已被拓跋适接到了怀中。他抱孩子的动作十分娴熟,倒比她这个阿娘还强一切。其实也不是她疏懒,只是因为身体不好,生了琮儿后总是发虚,一举一动都能让冷汗湿透衣衫。拓跋适日日来此,与孩子的亲密更甚于她。他看着琮儿的表情,那样的温柔慈爱,让妙华几乎要忘了曾经他是那样一个冷面威严的人,她从初见时便怕他。那么究竟是从何时开始不怕了呢?有时会故意冷着他,偶尔也会发脾气,而他只是笑意温存地看着她,从无怨怪。

    他对她真是好,这样的好,让她多多少少会生出几分愧疚。

    “哎呀!”拓跋适的惊呼声突然就打断了她的思索,她回身一望,却见琮儿欢快地蹬着小脚,咿咿呀呀,而拓跋适的衣袍已经湿了好大一块。幸好他刚回来时便换了衣裳,否则被琮儿尿在了龙袍上,可实在不是闹着玩的。乳母忙上前,接过了琮儿,然而再看妙华,却只是站在一边,幸灾乐祸的笑。本来有些尴尬的拓跋适,看到这样的笑容,忽然就愣住了,仿佛是心上开出了一朵朵的花,周身都是春光和暖,明媚鲜妍的。他上前,一下子拥住了她,浸湿的衣衫有些凉,她皱着眉只是缩,口中道:“赶紧去换件衣裳!”

    这一声温柔又娇嗔,让殿中的气氛更加和暖。拓跋适的唇流连在她的颈项之上,喷洒的气息仿佛能将她融化一般,妙华胡乱地躲着,皱眉嗔怪:“圣上别乱来,妾还没有出月子呢。”而他听闻这句话,埋首在她的肩上,笑的十分豁然:“朕知道,只是阿妙这样美,朕真是愿意为了你做个昏君了……”

    妙华微微怔忡,却是有些忍俊不禁。且不说她有没有迷惑君心的本事,但就说起昏君应该具备的特制,他却是一点都没有。如今天下虽然动荡不安,四分五裂,但是大魏在他的治理之下却是国运日隆,河清海晏。他虽然曾是沙撤将,但是在理政时却广布仁德,得到了百姓的交口称赞。这样一个算得上勤勉的皇帝,如何能是个昏君呢,而如此生气勃勃的国运,怎么可能有任何变数。

    她的唇角微微有笑意浅现,调皮道:“圣上就算想做周幽王,只怕妾也做不了褒姒呢。千金一笑,从来都是个传说。”

    拓跋适却默默摇了摇头,声音很熊小,却分明让她听得清楚:“你怎知不会呢?你若是肯多对朕笑,就算付出再多,也是值得的。”

    妙华忽然觉得呼吸一滞,心上有一处仿佛冰花破裂,连带着魂灵都有片刻的颤动。她只觉得有一股鲜血在四肢百骸中窜动着,搅扰着她几乎站不住脚。她按捺下跳动不安的心,选择了沉默,亦如往常一样。只是从这一夜开始,她再也没有梦到过那个地方了。

    此时的清河王府却是另外一番光景。虽然清河王已经去了半年,但是这里却还是挂着白幡无数,仆人们都穿着孝衣丧服,正堂上的长明灯一直燃着,诵经之声不绝于耳。这是萧蔓兮的执念,尽管生前他们没有甜蜜过,甚至他还请求与她和离,但是她却做不到彻底放下他。宁愿他活着和她互相折磨,也不愿意他就这样轻而易举的死了,让她空留无边的绝望。她穿着一身麻衣素服,由于太过伤心,已经憔悴地不成样子了。可是自始至终她都没有哭过,仿佛眼睛已经干涸了,只能空洞地望着他的灵位,好像能透过那个死物,看到生前的他清雅高华,纤尘不染。

    烛影明灭中,她的身旁陪着一个人,同样的面如死灰,伤心愁苦,正是与拓跋逸最为交好的北海王拓跋迅。他已经好多日不曾梳洗,颓唐衰败的样子,半点也看不出曾经的风流英俊之姿。自小他便和九哥交好,记忆中的他一直都是温润和善的,就算时时绷着一张脸显得十分清冷,但是一颗心却最是柔软不过的。他的母妃地位不高,小时候总受冷落,只有九哥肯将他时时带在身边,让他的无限容光照耀在他身上一丝半缕,就算只有一点点余荫,也足够他活得稍稍风光一些。可是那样一个青松玉山一样的存在,那样一个清雅高华的人,偏偏就这样英年早逝了,可见天妒英才,便是自古皆然的。一颗心悄悄枯朽了起来,他自以为的潇洒恣意,不过是一个强硬的躯壳,保护着他脆弱胆小的灵魂。他知道一切都有九哥呢,他会护着他,为他阻挡着风风雨雨。可是现在,只有他独自面对风风雨雨,他又能如何呢?

    然而九哥去的那样可怜,宫中的那个人却毫不知情。她愉快地做着她的昭仪,甚至还为拓跋适生下了一个皇子,享受着她的荣宠万千。不知道她是否忘了,当年她和九哥曾爱得那样痴缠,而如今她是如何做到将一切尽数都忘了的。可见女子凉薄起来,更甚于男子,亏他当年还将她视为知己好友,一门心思为她好。

    夜风呼啸,摇打着惨白的灯笼。萧蔓兮忽然幽凉地说了一句:“他去了,可是他喜欢的人却活得那样好……凭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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