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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四章 相去万余里,故人心尚尔(四)

    妙华忽然生出几分慨叹,这里不过是一座孤城,困着所有的人,悲喜交缠的,爱恨难了的,所有的情感都成了一种复杂又奢侈的期望。而她们都是可怜之人,或者说,拓跋适也是可怜的。无奈又麻木的活着,在无望的路途中,一个可以托付的人都没有。

    于是她的心柔软非常,对宇文婵道:“阿婵为何要这样想呢,我见过你的兄长,他用了一个很大的秘密,换我在宫中照拂于你。那时我便想,若是有个亲人肯这样对我,多好啊!”

    称呼变了,便有十分的亲近之意。宇文婵看着沈妙华眉眼澄净温柔,语气舒适和缓,便低头啜泣,不再如方才一般咄咄逼人。

    妙华继续低语,将心底最隐秘的痛感一点一点暴露给了这个陷入崩溃的女人:“我很小的时候便没了阿娘,被阿耶送去了瑶光寺,一直待到了十三岁。阿婵有兄长疼爱,是件多幸福的事情。君恩如流水,哪里有亲人的爱持久,红颜易老,或许有一日,他也会厌弃了我,转而去宠爱别人,可是宇文将军却不会为了别人,厌弃了自己的妹妹。”

    宇文婵的泪盘桓在眼眶中,终于蜿蜒而下,可是分明有了几分鲜活之气。

    “我们契胡人,心情好或者不好时,都喜欢饮酒。可是自从来到宫中,便不能这样放纵自己了,今日昭仪可否赏个脸,陪我喝些酒,聊一聊。”宇文婵没有等她回应,直接唤了奴婢,去取她从并州带来的美酒。待到酒来后,她又吩咐道:“今日本宫要与昭仪娘娘一醉方休,任何人都不要来打扰!”

    妙华本不大会饮酒,曾经在瑶光寺时,偶尔也会溜出去喝一些。可是害怕住持责怪,只能喝些甜酒之类。宇文婵的酒一闻便觉得有些烈,可是她无法拒绝。她甚至也在想,若是能酩酊大醉一场,会不会将那些绝望的,痛彻心扉的东西都忘掉,好得安眠。

    外面的天色更暗了几分,独属于冬日的幽凉冷寂。宫人们备下了温酒的工具,准备侍候,却被打发了下去。仿佛心照不宣,她们自顾自地将酒杯斟满,一边说着过往,一边饮下微带辛辣与苦涩的烈酒。没有乐声,没有小菜,只有两个心事纷扰重重的人,还有那无言寂寥的酒。一杯一杯,滑过喉咙,漫上心头。

    眼前的灯火逐渐模糊成昏黄的一片,在意识昏沉时,她听见宇文婵的歌声:“月明光光星欲堕,欲来不来早语我……”曲调有些熟悉,似乎在哪里听到一般,记得原曲十分大气苍凉,却被她唱出了几分柔肠百结之感。对了,这个曲子叫《地驱乐》,宇文穆曾经吹过的。她后来又说了许多话,从她在契胡部无忧无虑的生活说起,讲起了山中云朵一般的羊群,牧人的歌声,骑马打猎,无忧无虑……后来又说了什么,她却再也听不清楚了。

    做了个很古怪的梦,梦中人影绰绰,入目是漫天缟素,有人在哀哀低泣,唱着听不出曲调的挽歌。她的璧郎静静地躺着,没有气息,一动不动。她一步一步地向着他走去,忽然在快要靠近时,嗅到一阵莫名的气息,璧郎猛然睁开了眼睛,眼神却是凛冽如寒冬,略过自己的身上,仿佛看着一个陌生的人一般。

    她被自己的哭声惊醒,还未睁开眼睛,便听到门被推开的声音,继而一声尖锐的叫声直冲耳膜。她一下子惊醒过来,揉了揉眼睛,却看到了一双脚在自己面前晃来晃去。她惊疑未定,顺着这双精致玲珑的绣鞋往上看去,忽然有种天崩地塌的感觉。

    吊在梁上,摇椅晃的人是宇文婵!

    很久以前的恐怖记忆窜入脑海,曾经瑶光寺也有个比丘尼投缳自尽,铁青的面色,恐怖的表情,还有流淌了一地的污秽之物,让她一想起来就胆寒。宇文婵倒是没有那样恐怖,只不过还是让她双腿一软,瘫倒在地上。就像是被无边的冰雪刺入了周身的血脉之中,除了恐惧,还有难以言说的哀戚。昨日分明还在与她对饮的人,此时却已是一具冰凉凉的尸体,所有的欢喜悲伤,不过又是一段红颜枯骨的绝望。

    陆陆续续有人赶来,吵杂不已,桐羽宫带来的宫婢们将她从地上扶起之时,她还在恍惚头疼之中,久久无法回神。可是她却分明看到,自己带来的宫婢脸上也写着惊惧困惑。这样的表情,在九鸾殿人的脸上尤为明显。也是啊,两个人摒退了众人喝酒,结果其中一人却上吊死了,让人不乱想都不可能。

    拓跋适来得很快,似乎早朝还未结束,所以他仍穿着端严的玄色朝服,眼前的冕旒因为走得急,微微地晃动。他看到妙华时,微微皱了皱眉,现出十二分的担忧。担忧什么她清楚,想必早有人将事情的来龙去脉告诉了他,如今的局面,若是他不肯包庇,怕自己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思及此处,妙华的心弦有些颤动。不知何时起,她本能的会依赖着他的包庇,习惯了他毫无条件的保护。突然意识到这一点,妙华自己也有几分无奈。一直想要自由自在的活着,可是还是免不了去躲在别人的背后,做一只可怜的需要别人庇护才能活的寄生之物。

    再不敢置信,九鸾殿的宇文贵嫔却委实已经死了,用一种近乎决绝的方式。因为是宫中贵人,所以即使对她的死因存疑,仍然无法请仵作验尸解惑。但是流言却不因拓跋适的明令禁止而消停,宫中明里暗里都在传着那一夜的事。有人说是昭仪逼迫,所以贵嫔才选择了自杀,还有人说得更可怕,意旨是昭仪亲自动手杀害了贵嫔以摒除后患。不管流言是什么,能传出来,便是有人指使,而且这个人势力不小,左右舆论,还别有所图。

    所图为何,很快就有了答案。半个月后,宇文穆赶来奔丧,随行之人不多,却各个浑身缟素。从未听说过哥哥为妹妹戴孝的仪制,却足以说明他的悲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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