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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五章 相去万余里,故人心尚尔(五)

    妙华记得自己曾经答应过宇文穆,照顾他的妹妹,可是她非但食言了,而且还让她死在了自己的面前。所以,她不敢面对他,只有将自己关在桐羽宫中,想要将所有中伤人心的流言都挡在外面。拓跋适自然也困扰,与契胡联姻本就意在巩固北方,他手中能用之兵不多,有一半被折在了幽州,剩下的一半并不能够分散出来抵挡所有的敌人。如今的局面便是,自从拓跋逸死后,幽州步步紧逼,已经夺取了三座城池。南朝皇帝因为妹婿的死和乐安的伤心,与大魏相处并不融洽,边境时有摩擦。如今宇文婵骤然死亡,若是并州契胡部都有了决裂之意,那么西北也不会安定了。

    所幸宇文穆只是伤心,执着不肯将宇文婵葬在邙山皇陵之中,要带回并州。拓跋适虽然知道于礼不合,但是因为理亏在先,便也只有选择答应。

    可是接下来的话,却分明带着刀锋剑戟一般的锐利。

    “不知圣上准备如何处置害死家妹的凶手?”宇文穆阴沉着一张脸,分明没有失礼,但是处处都是咄咄逼人之感。拓跋适听到这句话后,分明是升腾起了怒火,但是却不能发作,只是看着他,默然不语,不肯表态。

    隔了一会儿,他的唇角扶起一丝笑容,缓缓道:“贵嫔产下那个孩子后,终日郁郁不乐,只是朕也没有想到,她会做那样的选择。说起来,也都是朕的错,若是朕能再多宽慰一些她,也不会有这般让人伤心之事发生!”说罢,他揉了揉自己的眉心,显得十分疲惫伤心。

    可是宇文穆却不被他伪装出的伤心所欺骗。他怎会看不出上首那个帝王的明显偏心,他的整个心都给了桐羽宫的沈昭仪,对于妹妹,大多是敷衍的。留在京中的暗探,藏在宫中的细作,怎么会不把这些事无巨细的禀报给他,字里行间都能看出来,今上是情种,把凡俗之人的爱用到了宫中,对于帝王而言,着实是大忌。其他的他都不在意,本来也不希望妹妹多的圣宠,招人嫉恨。他从来都只盼望着她的平安周全,可是这次传回并州的却是她自缢的消息。那一刻,什么君臣伦理,什么天下大义,他都顾不上了,他只想着杀入京城,为妹妹讨回一个公道。只是时机尚不成熟,尚需按捺隐忍。至于那个女人……

    “臣听说,阿婵死前,曾和昭仪在殿中饮酒一夜。圣上莫不是认为其中没有什么关联?”

    拓跋适剑眉一挑:“宇文将军是朕的肱骨之臣,怎会听信那些庸人的无稽之谈!饮酒交谈,说明相交甚好,妙华心善随和,与阿婵一直都关系不错。更何况,妙华一向信佛,怎么会欺侮阿婵,终令她自杀。”

    传言可不是这样,说的是阿婵是被昭仪逼死的,可是拓跋适不仅帮忙开脱,还说得如此云淡风轻,可见是铁了心不肯舍。

    宇文穆觉得再也没有说下去的必要了,三日后,扶着棺离开了洛阳。临走时,又有一封信放在了妙华的案上,不同于上次的温言嘱托,字字如刀,直刺着她的眼睛。

    “卿既失约,当万死偿还。”万死偿还……万死偿还……死她是不怕的,只是千万不要给拓跋适惹来麻烦。其实有时候死也算是一种解脱,尤其是在拓跋逸死后。不知为什么,梦到他的次数越来越少了,想必是他已入轮回,到达彼岸,再也不肯回头了。

    越担心什么,就越会发生什么。春末时,传来消息,宇文穆终是反了,打的旗号是“诛妖妃,清君侧”。妖妃是谁不言自明,罗列的一系列罪过,诸如劳民伤财,打造佛寺,戕害妃嫔,媚惑君心等等。妙华才恍然,原来自己无意中,已造下了这么多的孽,虽然说法夸张,但总是不差的。

    “莫要想这么多,与你无关,都是朕的错。佛寺是朕所建,宇文婵是因为朕冷落她,而幽州之乱,与你当然没有关系。”是夜,拓跋适留宿在桐羽宫。自从妙华回来,他总会来此陪伴,只不过再未碰过她。来时也不过是说说话,下下棋,逗弄逗弄孩子。近来多事之秋,他忙碌非常,自然消瘦的厉害。初见时那个威严冷漠的男人,也会随着年岁渐长,生出几分温柔之态,混浊着凡世的烟尘之色,他从来都不是如璧郎一般清俊脱俗的男子,但却给予了她踏实又世俗的安稳之感。

    他虽如此说,却还是让妙华觉得愧疚,说到底,他这样勤勉无过的君主,却落得如此千疮百孔的江山,都是她的过错。妙华忽然抬起手,抚上了拓跋适紧皱的眉心,慢慢的,温柔的,直到他的五官舒展开来。她从前或是消极躲避,或是冷漠应对,就算刻意讨好,也带着某种显而易见的目的。可是今夜,她的温柔心疼来得这样猝不及防,毫无掩饰。尽管他深知那不是爱意,却还是心下一动,无边欢喜,伸出手去将她紧紧拥在了怀中。

    “是朕的错,阿妙不要胡思乱想。更何况,如今局势虽然凶险,朕也不是无能之人,定会澄清玉宇,平定天下。到时,阿妙便是朕的皇后,享万千荣华。”他的声音低低响在耳边,安定着她慌乱的心。

    “圣上不可如此,皇后无过,齐家亦是圣上的助力,切不可再断臂膀。”她摇头,盈盈欲泣。

    拓跋适最舍不得这样的她,低首,吻上了她的脸颊,咸涩的感觉便覆在了唇上,微微的麻。他对她道:“皇后无过吗?这宫里人人都在算计,只有你是个傻子,被人陷害了还不知道。此次宇文婵的死,朕着人调查清楚了,不是自杀,而是为人所害。你饮的酒中也检查出了药,所以才会睡得这样沉。种种证据,皆指向了皇后。”

    “皇后为什么……”妙华刚想问,忽然想起了曾经宫中盛传的,皇长子的腿伤与宇文家有关的事。皇后可以忍,齐家却未必肯。话到嘴边,却顿了顿,想起了另一件事,“圣上既然查清楚了,便告诉宇文穆,也好免了这份兵灾。”

    拓跋适点了点她的鼻子,摇头:“说什么,说是被齐家所害吗?那样情况不是更糟糕了吗?还有,宇文穆宠爱妹妹不假,但此次反了也不是突然为之,怕是早已筹谋了许久,只等着一个借口罢了!所以阿妙,此次只能力敌平叛,再无其他方法可以想了!”

    明明快要入夏,妙华却觉得手脚冰凉。天下大事她根本不明白,只觉得太过波谲云诡,而她只是一朵浪花,被卷入其中,挣扎不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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