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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情不知所起(三)

    这个牵动我心扉的女子,我竟为料到,她曾是我大历的前太子废妃,我誓死效忠的主君的下堂妻!

    而更让人始料未及的是,她因为家门之仇,不惜背弃母国转投他国君王怀抱,成为了靖德帝捧在手心呵护的皇贵妃!!

    当一切是非曲直的脉络以事实方式呈现在当下,我终于恍悟到,自己在她心中最正确的位置。

    我霍子陵,只不过是她报复大历棋局中的一颗借便棋子而已;而那恩宠如天的云妃,我亦觉醒到,她的存在不过是为那个曾被主上深深辜负的女子,守住荣华地位的替代品。

    而皇上暗中一系列反常的举动,更让我清醒到,主上他有着比我对她更深的执念。

    李淳元的归属,不再个人爱恨纠葛那般私人,而是渐渐上升到了两个国家之间的争斗比拼。一个主上,已经是座今生难以逾越的高山,何况她身边还有一个靖德帝,叫我如何去争,如何去拼?那显得卑微的自知之明,让我生出了退缩之意,变成了感情中一个拿不上事的懦夫。

    然这份退缩,让我后来做出了一件令我毕生追悔莫及的憾事:我亲手将这个毕生深爱着的女子,推进了一个无底苦痛深渊。

    从荣华苑到椒房殿,我亲眼见证了她在大历史册上的一步步崛起,也领悟着她如何被强势毁得体无完肤。或许在旁人眼中,她不过是换了个靠山,得到了另一个男人的真心相待,又一次获得了无上尊荣与宠爱;可私下,她一次次在反抗中死里逃生,我不由得在想,这一切真是她想要的吗?

    在这段被她视为最苦痛难熬的日子,我看过她无数次黯然神伤,崩溃落泪,她像一只被主上困在笼中的金丝雀,虽然享受着人世锦衣玉食,仆役百千最尊贵的生活,但我知道,她更渴望囚笼外的自由,所以她一直死守着自己心底底线,以百折不屈的方式和主上对抗着,抵触着,等着另一个人将她从这苦痛深渊中解救出去。

    可越是反抗,她就越受伤,越挣扎,便越痛苦。渐渐地,她不再轻易地对人展露舒心的笑了,痛苦是人性阴暗面的沃土,慢慢的,她在这富贵铸就的牢笼中变得满腹阴诡,狠毒冷情,敏感而自私。

    人前刀子笑,人后伤己泪,日复一日的反复煎熬,熬得她日渐憔悴,却无力改变命运使然,只能继续挣扎在亦疯亦癫边缘。

    在旁人眼里,她是个六亲不认,恣意妄为的祸水,人人都想掐着她的脖子,扳倒这个蛊惑君上,有害社稷的女子;可我却觉得,她只是用极端的方式在向他人抗议,进而求得一方自保之能。

    伤敌一千,自损八百,这就是她在这个阴诡滋生后宫中的求生法则,这样自损求活的方法,我知道,迟早有一天会将她逼入死地。

    她的煎熬变成我的焦虑,故此,我对主上的绝对服从也出现了悖逆迹象;那一段是她人生中最灰暗的日子,我也因她之故,渐渐落得圣心猜妒,罢权免职的落魄境地。

    可我不在乎,哪怕是赌上我霍家的一切,我也想尽自己所能,为这个挣扎在苦痛中的女子换得丝丝喘息的机会。

    阿姐是这个世上最懂我心的人,不止一次劝说我放下心中的执念,不要再插足到她和主上的情感纠葛中;可此时的我早已到了无可救药的地步,我坚持认为她需要我的,只要有我在她身边一天,就能替她撑起一片可喘息的天地。

    是非难逃,一错再错,终于我自食恶果。

    那个最难抉择之巅,充满杀戮和血腥的暗夜,我终成全了她的自由,而阿姐她,却成为了这场任性之择的承担者,将大好年华葬送在那金门之下,永远不再回来。

    当时我有一百个肯定,确定她从荣华苑逃离皇宫后,定从金门出逃上京;而我已决定,以自己的性命做成全,放她归去,放她去和自己心心念念的人团聚。只是这意想中天衣无缝的计划,在阿姐这个与我血脉相连,伴我成长的亲人眼里,还是太过于幼稚了。

    阿姐才是那个算得最精准的人,连李淳元那样聪慧的女子,也以为阿姐是为她而选择了自我牺牲,其实不然。宋玄冥那一剑下,阿姐不仅成全了自己的金兰之义,成全了她与宋玄冥的初心不负,更是成全了我这个不争气的弟弟那爱得极隐晦卑微的感情。

    在天化城再遇她时,这份日夜煎熬心头的苦痛终于爆发,虽有千百种不甘和埋怨,但我终是选择放她离开;但也因此,我和她也选择了分道扬镳,再见必是敌人的对立立场。

    对不起,我身上压着的担子实在是太沉重。

    而我原以为这场厄难结束,多年后再与她重逢,至少我会成为她口中那个笑谈着,生命里一个不可磨灭的牵挂;但我还是过于奢望,过于乐观了一切,世事无常,总会在冷不丁间给你一个绝望。

    她死了,在我眼前,主上那不容情的一箭,刺穿了她的心膛,葬身在那滚滚湛江中。

    一瞬间,所有关于这个女人的争夺消弭于无形,而被这个女人牵动着的心,都纷纷停止了。

    活着的我,呼吸着这人世气息,忽然觉得余生变得毫无意义和期盼。

    哀莫大于心死,多么深刻而令人困惑的领悟。

    消极的人生态度,不一定要时时表现出来,或许默默顺从这样枯燥无味,如同嚼蜡的余生,也是另外一种自我惩罚;那时的境遇或顺或逆,对我而言都无关紧要了,我继续扛着他人褒贬不一的看法和霍氏长子的责任,以及对大历的忠诚,在这起伏不定的仕途上迷茫前行着。

    而我唯一的生气,就是想她的时候,时常一个人前往湛江边悼念她的香魂,又或是闷在襄城朱铁匠家,在那间曾沾染她气息的厢房中,试图在过去种种找寻一点回忆的温暖。

    我清楚自己不够资格去追思她,挂念她,但只有守住心中这个小小的秘密,偷偷去回味,我才能继续在心空的苦痛中咬牙坚持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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