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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情不知所起(四)

    在她去后一年,朝中程阁老忽然向我霍家提出结亲家共携手之愿。虽然我不知为何程阁老会选我为孙女婿,但霍家宗老们对于此事却是相当支持,因为以程阁老在朝中的地位和名望,定能助我这个不受重用的末途之将再获圣恩,振作我霍家在北燕声威。

    而于我,那个令我牵肠挂肚之人早已不在人世,如今娶谁为妻,或为谁人之夫,又有什么关系呢?此时的霍子陵不过是一具活在愧疚中的行尸走肉,若谁媳我这副臭皮囊,或是想从我身上寻得什么利益可图,无所谓了,尽管拿去吧。

    在与文英成婚前一个月,我去了趟汾关,一是为共事多年的将士亲信们亲送喜帖,二是接乳母她一同前往上京观礼,以尽孝道。

    年事已高的乳母闻得我婚事已定,自然是喜不胜收,在前往襄城给朱铁匠一家送喜帖前一晚,乳母亲自操持了一桌我喜欢的家乡菜,提前为大婚在即的我贺喜。

    喜从何来我丝毫感觉不到,只是一如既往地附和着别人的心情,做那个沉默寡言的霍子陵

    吃吃喝喝间,当然少不了家长里短的唠叨,不过毕竟是霍家久未遇的大喜事,加之乳母吃了酒,兴致极高,无意间就说出了段陈年往事。

    乳母说,其实在我很小的时候,那时还在世的父母曾经为我定过一门亲事,而对方也是大历权贵中有头有脸的书香世家,因为两家夫人相当交好,所以有意结成亲家。

    当时我和那家姑娘被长辈合了八字,问了黄道,亲事已经七七八八说成了,就等着定日子交换娃亲聘书,谁知那家姑娘忽然被天家看上;虽然事情变得棘手了些,但毕竟是两家约说好的亲事,故想着择日上表天家,以许嫁霍家为由推了天家婚姻便是。

    可偏偏此时边境告急,圣上一道谕旨降入霍家,父母双双接旨披甲上阵,领兵退敌;可谁料到这一仗凶险到我父母这一去便是永诀,等送回来的就是俩尊刻着父母名讳的灵牌。如此变故下,无了父母媒妁作保,加之天家插手,这桩幼时的婚约便无疾而终。

    而乳母感慨地说到,也没想到我的婚事一拖,便是近二十年之久才有着落,或许是印证了好事多磨的道理;她如今看着我能成家立业,也算此生无憾了。

    我当时只是淡淡笑,陪着酒,心里并没有被这件陈年旧事触动的迹象。现在这样无心的我,娶不娶,又或娶了谁家姑娘,对我已经意义不大了。

    又下了两杯酒,哭伤着我早逝的父母没有儿孙福,又开始闹上老人家脾气的乳母,又不时地谴责上当年那悔婚的对方不够厚道;我作为晚辈在旁规劝着,自然无心附和问上对方究竟是什么来头,却不想这一问下,竟问出了个惊心动魄来。

    当时乳母愤愤不平地对我说到,那当初欲和我家结亲的,就是现极受主上器重的国相家;她家攀龙附凤,弃我霍家而择了天家,使得府中千金飞上枝头做了太子妃。可惜命不好,没几年好日子就因李家谋逆株连被打入冷宫,最后在冷宫中含恨而终。

    这个冲击,对当下心境的我,无疑是巨大而震撼神魂的。

    原来我和她间并不是想象中那般交集平淡,只是造化弄人,铸成了段有缘无分而已。

    乳母后来的唠叨,那样状况的我根本没听进去多少,只对她老一句庆幸印象颇深:亏得没和李家结亲,不然真成了亲家,当年李家那场灭门之祸霍家也必受牵连。

    我想,如果天意顺遂于人意,遵两家当初之约让我名正言顺守护在她身边,那即便是天大的厄难,我亦会豁出性命地替她挡在前面,杀退那些想伤害她的人。

    可惜一切没有如果,命里的现实,我和她只是一对错过就不能再反悔的无分人;有缘之花虽开过,结不出福分之果。

    不知道在驼儿山看过多少个关于边陲的夜,那个生篝火日日祈祷的牧羊少女,依旧是那里一道动人心弦的风景;那个酩酊大醉的夜,我那颗麻木僵硬如石的心,被一个单纯少女的话触动了。

    我问小羽,若放弃心中不舍执着,时间真能抚平伤痛吗?

    她的回答,并没有那些让人心生厌烦的大道理,只是基于自己对生活的认知,来向我阐述什么是痛苦,什么是执着。

    人生很多事,都要延迟很久很久以后才会发现对自己产生如何深远的影响。对痛的理解小羽说,这就像平时里一个不留神的磕磕碰碰,当时你觉得疼了一阵就会没事了,身上也找不到任何伤痕的存在,于是你认为自己没事,进而忽视它的存在,并刻意的忍着这些钻心刺骨的痛;然直到第二天痛处浸出青紫,肿得下不了地,你才意识到自己是真的受了伤。

    痛苦从产生的那一刻就从没停止过蔓延和扩大,只是人痛着痛着痛习惯了,便和自己的感知无意识地融为一体,进而忽略了它对自身的危害;等真正意识到问题地严重性,往往深陷的人,早已无可救药。

    而至于执着,小羽感悟更加发人深省了。

    她对我说,若想知道一个人是否对另一个人或事物存有执念,并不需要你向他人证明多少坚持,相反正真执着的人,常常会以固化的心态强行逼自己融入别人为你设定的生活形态中,并病态地说服着自己,你已经从过往的执着中走出来。

    而这样固化改变的状态,或许是一阵,又或许是一个时期,一年,两年,五年,十年,甚至更久更长;若没有诱因的出现,它很可能在你情绪里长眠一辈子。

    然最可怕的是,未来的不可预见性,指不定会冷不丁给你制造一个情绪土崩瓦解的诱因。

    多年以后,当你把从前接受的一切习以为常时,这个诱因忽然降临在你生命中,叫你突然反应过来,自己某个青葱过往中,那个人那件事在你心里留下的不解之谜原来竟是这个意思;最怕的是,你会为这个迟来豁然,再次变得如当年般义无反顾,甚至变本加厉,并推翻你之前所有种种苦撑的改变,毁得自己的生活一团糟。

    这,便是执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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