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吃字的妖怪
“汐里还要喝水吗？”夏目打破了有些尴尬的沉默。
“不喝了。”汐里摇摇头。
“那我们也早点睡吧。”
汐里躺到自己的地铺上，看着夏目关上灯，趁着月光小心地越过她在不远处躺下。
她侧头看向夏目，发现他正盯着天花板，“你能看到妖怪……很辛苦吧？”
他久久没有回答，久到汐里都以为他睁着眼睡着了，一滴泪珠从他眼角落下，留下的痕迹闪出莹泽的光，夏目极轻极轻地“嗯”了一声。
汐里转过头看着天花板，喉咙很干涩。这样张牙舞爪的黑暗中会突然蹦出来一只妖怪吗？他在独自一人时会害怕吗？这么小被收养人推来推去是什么感受呢？
她还是第一次见到跟她同病相怜，甚至更惨的人。同是因拥有异常能力而受到伤害，她至少还有爱她的父母、关心她的亲友，也有优渥的家庭，而他什么都没有。
汐里感到心酸，于是她决定，至少在她走，或者他走之前，要一直在他身边帮助他。
房间里安静下来，没有人再说话，两个人很快睡着了。
第二天吃过早饭汐里换上自己的衣服，非常有礼貌地向中山夫妻道谢以及道别，在走之前向他们询问了小卖部婆婆的消息，她年轻时丧夫，一直没有改嫁，年纪大后自己开了家小卖部独自生活。
汐里觉得她是个很合适的人选，昨天看到她动作慢悠悠地，如果是一个人支撑着小卖部想必很辛苦，还有最后的那一眼，她确实是朝着妖怪所在的方向挥了下手，是巧合？还是她也能看到妖怪？
她决定去问下试试，和夏目一起。夏目比她大一岁，即将升入小学二年级，现在正在假期。
两个孩子慢慢晃悠到了昨天的那家小卖部，他们还对昨天那个可怖的妖怪心有余悸，犹豫了一会儿才掀开帘子走进去。
“哦呀，昨天的小姑娘和贵志君，今天吃饱饭了吗？”姓伊势的老婆婆坐在窗子下的躺椅上，脸上多了一副老花镜，手里拿着一本厚厚的书，正笑眯眯地看着他们。
“吃饱了，昨天谢谢婆婆了，您可以收留我一段时间吗？”汐里开口就直截了当，然后细数自己的优点，“我记性很好，进货卖东西完全不成问题，很勤快，吃得也少……”
太突然了吧，夏目紧张地看看汐里，又看看伊势婆婆，这样真的可以吗？
还真的可以，伊势婆婆听她说完，笑着说：“可以哟。”
咦？咦？夏目吃惊地瞪大眼。汐里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然后比了个大拇指，是夸她自己的。
小卖部后面就是伊势婆婆住的地方，她带着汐里和夏目去逛了一圈，告诉汐里她住在哪里，看起来就像提前收拾过一样，汐里心里的疑惑更深了，她看了一圈，没再见到昨天的那只妖怪。
伊势婆婆又告诉她如何收钱找钱，就放心地把店交给了她，自己散步去了。
夏目有些跟不上这飞快的发展，伊势婆婆和汐里都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让他很困惑，是他跟人接触地太少了吗？
伊势婆婆出去后，汐里找了两个小凳子，放在柜台后面，拉着夏目坐下，翻看起商品价格表，尽职尽责地当着一个看板娘。
价格表是伊势婆婆手写的，她的字非常清秀，就是有些地方缺了些字，汐里连蒙带猜认出缺的字是什么，她翻看过一遍记住了上面的价格，把它放回了原处。
“作为这个村子的垄断方也只有生活必需品吗，看来消费者的组成结构比较稳定，要先去市场调查下才能考虑改变经营决策与否……”汐里拿来一个本在上面写写画画，喃喃自语，上课上习惯了，她下意识考虑该怎么改善小卖部的经营状况。
旁边的夏目听着她的话一脸懵逼。他不知道，汐里在赤司家的一门必备课程就是商科，还学习了帝王学，虽然她对于权谋、用人之类的完全没有兴趣，不过还是掌握了甚至超过成人的知识量。
“汐里？”
“啊，写完了。”她放下手中写得满满的一张纸，有些太投入了，“抱歉，夏目，你刚才说什么？”
“没什么大事，我是说昨天那个妖怪好像走掉了，你可以放心的住在这里。”
“那就太好了。”汐里冲他笑了笑，然后看了一眼货架深处。
一整天小卖部都没几个人来买东西，只有在临近傍晚的时候，太阳不再炽热地高挂，偶尔吹过温热的风，几个老爷爷搬着凳子摇着蒲扇，坐在小卖部外面聊天，才有了些热闹的感觉。
夏目除了中午回中山家吃饭，一整天都跟汐里待在一起，傍晚分开时又约好了明天一起玩。
“我认识那孩子的祖母哦，夏目玲子，她真是个奇怪的女孩子啊。”伊势婆婆在夏目走后，颇有些怀念地开口，那是多么久远前的记忆了，那个性格怪异总是孤身一人的女孩子，“她有一天对我说啊，你身后跟着一个大妖怪，要我帮你收了它吗？多可笑的话啊，我当时气极了，哭着骂了她一顿。”
“那后来呢？”汐里好奇地看向她。
“后来啊，我就没见过她啦。”伊势婆婆沉浸在回忆里，表情怅然若失，过了很久，她站起来拿起之前放在柜台上的那本书，“好了汐里，我们关门休息吧。”
“好。”汐里帮她锁上门，她洗漱过后回到伊势婆婆给自己准备的小房间，昏昏欲睡间想到。
那么，那只妖怪呢？
汐里和夏目约好了翌日到河堤上玩，他们本打算继续看店，但伊势婆婆拒绝了让他们安心出去玩。
汐里吃过早饭，问过路向着河堤走去，夏天的清晨，蝉鸣喧嚣，飞鸟啼啾，这里有着城市里所没有的无际绿野和新鲜的空气。
她以为自己来得够早了，没想到离得远远的就看到了夏目小小的身影，她朝那边挥手高呼:“早上好!”
她拔腿跑过去，夏目的身影逐渐变得清晰，汐里脸上的笑逐渐僵在脸上，她停住了脚步。
夏目的手支在半空中，整个人在不断地挣扎着，他对着空气大吼:“放开我!”看起来就像一出荒谬的独角戏。
汐里突然意识到了什么，她冲过去抓住他的另一只手，往自己身边扯了扯，却扯不动，在夏目的另一侧，一个白色的长着长毛的妖怪凭空出现在汐里眼前。
它正紧紧抓住夏目，往自己身上拉扯。汐里松开夏目的手，掏出口袋里的弹弓，她从地上捡起一块大邢适的石头，对着妖怪的眼睛发射，正中!
妖怪吃痛地松开手捂着自己的眼，汐里一把拉起由于反作用力跌坐在地上的夏目，两人朝着妖怪的反方向狂奔，直到视线内不见了它的踪影。
“汐、汐里……哈…哈……又……又帮了我。”夏目累得坐在地上，喘着粗气。
“……嗯。”汐里心不在焉地应了一声，她刚才发现了一个问题，那个妖怪并不是凭空出现的，而是一直存在，但她却看不见。
当她拉住夏目的手时，才突然能看到。
难道他还有让别人看到妖怪的能力吗？这个念头在汐里的脑海里不到一秒钟就被她否决掉了，应该是她自己的问题。
汐里不打算将这件事告诉夏目，如果心思敏感的他知道，她在接近他后才能看到妖怪，可能会更加的自责。
那就不告诉他，她做下决定。
不过，原来看不到妖怪的人，看到夏目是这个样子的……
“夏目，我来教你射弹弓吧。”汐里向他举起手上的弹弓，这是她在小卖部角落里扒出来的，伊势婆婆让她拿着玩，“我能打中很远的东西哦。”
夏目休息好好奇地接过弹弓看了看，他还没玩过这种小玩具，汐里给他简单讲解了下怎么打，然后做示范。
无论是树上的树叶，或是水中的浮萍，亦或是数十米开外的石子，她总能一发即中。
“好厉害!”夏目崇拜地看向她。
“没什么啦。”汐里抿了抿嘴，皱了下眉头，“总觉得我以前跟谁学过。”
“还是好厉害!”
“我来教你!”汐里好为人师的心蠢蠢欲动。
两人疯跑了几天，汐里之前从没到过这种乡下，无论是钓鱼是捉虫或是打妖怪，都让她新奇不已，而夏目从没有跟同龄的人这样一起玩过，汐里又非常的厉害，每次都能将妖怪赶跑，他感到前所未有的轻松和愉快。
又是一天近黄昏，两人在分叉路告别后，汐里回到小卖部，她顺手拿起柜台下面的纸看了一眼，那张写满了小卖部发展计划的纸又少了一些字，前几天她就发现了，纸上的字莫名其妙地每天都会少几个，就像从未出现过一样，但空着的位置又彰显着它们曾经的存在。
这种堪称灵异事件的事情，除了妖怪所为她不做他想，但无疑这是个她看不到的妖怪。
汐里这几天也有独自做测试，她在靠近或者触摸到夏目时，能看到妖怪，离开他一段时间后就什么都看不到了。
“它只是喜欢吃字而已。”沧桑却柔和的声音响起。
汐里惊讶地抬头看向说话的伊势婆婆，她正看着她手中的纸，脸上带着了然。
“婆婆，你能看到吗？”
“不能哟。”伊势婆婆摇头，对着汐里困惑的表情笑了笑，从常常拿着的那本书中捻下一张纸来，递给她看，“不过我们偶尔会通信。”
纸上只有一句问候的话，不过每个字都迥然不同，有的是印刷体，有的是手写，有的大有的小，字体也不一样，看起来就像是参差不齐的贴画一样。
汐里看了一眼就懂了，她想起缺了字的商品价目表，缺了字的计划书，还有屋子里缺了字的书，妖怪吃掉字，再用粘贴的方式写出来，跟人交流。
“它就是夏目外婆说得那只大妖怪吗？”
“不知道哟，我看不到它们，自然也不知道是不是同一只，不过它在我丈夫去世后倒是一直在陪伴着我呢。”伊势婆婆眼中带笑，“在第一次看到那张纸条的时候，我很惊讶，后来才相信是妖怪送来的信。我一直想向玲子道歉呢，原来看不到的东西并不是不存在啊，如果那时候多相信她一点、对她的态度好一点就好啦。”
伊势婆婆讲到后面将近叹息，人老了总是爱回忆往昔，拿着那点干巴巴的回忆翻来覆去地看，总是在为一点很小的事情而遗憾懊悔。
她伸手摸了摸汐里的头，“要对贵志好一点啊，那孩子也不容易呢。”
“嗯。”汐里点了点头。
屋子里的那只妖怪，是吃字的妖怪，还是一只会安慰人的妖怪。
她感觉，妖怪也没那么可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