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妇人
山野里的天,黑的让人猝不及防,明月他们几乎是摸黑进了五叔家的大门。
拐进吱呀作响的木门,他们才看到茅草屋里发出的微弱光线。他们随五叔进了门,明月借着豆粒大小的烛火,努力去看清屋内的摆设。
几乎是家徒四壁,一张破旧的木质四腿桌子,几把歪斜的板凳,还有墙角靠着的一张小床,床上摊着一堆破烂被褥,隔着老远,明月就闻到了床上被褥散发的腐臭气味。
“回来了。”一个妇人冰冷的声音乍然响起,吓了明月一跳,怀里的凝苒也仿佛受了惊吓,哼哼唧唧地哭了起来。
凝苒一般是不哭的,明月一边轻轻拍哄着凝苒,一边抬起眼睛,寻找声音的来源。
原来妇人就坐在小木桌旁边,奇怪的是,刚才明月扫视了一圈屋子,竟然没有发现她,她一动不动地坐着,脸色泠然,像一樽木桩。
原来这家里是有女主人的,明月心想,到底是什么原因,让她连收拾一下家务的时间都没有,瞧这一屋子的霉腐味儿。
“安儿娘,有客人来了。”五叔凑近妇人,似乎是讨好地说。
“您就是五婶吧,我们路过这里,天色太晚不便继续赶路,又没找到合适的地方住,还好遇到了五叔,五叔心地善良,带我们来你们家借宿一晚,多有打扰。”明月强装出一副笑眯眯的样子说。她内心里其实早就打退堂鼓了,虽说她前世吃了不少苦,别说这么个破旧地儿,就算是泥坑她也能睡得下,只是苦了凝苒。看这床上的被褥,说不定还有跳蚤,凝苒皮肤细嫩的,可经不起咬。
妇人显然早已看到了他们,她眼皮都没有抬一下,嘴唇一张一合地说:“来了就住下吧。”
五叔尴尬地笑笑,说:“安儿娘累了一天,我带你们去南屋歇着,哦,对了,你们吃饭了吗?”
这荒郊野岭的,哪里有饭吃,不过明月撒谎说:“吃了,吃了,我们在路上吃的。”刚说完,肚子却不争气地“咕噜”了一下,不知五叔听到了没有。
五叔踟蹰了一下,又说:“看你们赶路也累了,我带你们去南屋。”说完顺手从地上拿起一根木棍,在油灯上引燃了,举着朝外面走去。
说是南屋,其实就是一间简陋的土坯房,屋顶搭着茅草,面积不大,地上还堆着一包马铃薯。
五叔将堆放的马铃薯踢到墙边,光磊也上前帮忙,两人很快把地打扫了,铺上一层竹席,竹席上铺了厚厚的芦苇席,五叔又回北屋里抱了一床棉被过来,还拿了一条看起来挺干净的床单蒙到芦苇席上,一个卧铺就这样大功告成。
明月看的心里有些泛酸,五叔家里家徒四壁,这应该是他们最好的铺盖了吧。
“家里实在没有东西,你们将就着睡吧。”五叔歉然地说。
“五叔,您说的哪里话,您这么热情招待我们,我们心里早就过意不去了。”明月感激地说。
“那你们睡吧,不打扰了。”五叔这才离去。
明月把凝苒放到地铺上,自己也坐了上去,别说,还挺暖和舒适。
他们刚想和衣而睡,五叔又进来了。
“你们五婶熬了稀饭,不嫌弃就一块喝点吧。”
盛情难却,他们只好起身来到北屋。
屋里已经是热气腾腾的一片,五婶拿勺子在锅里搅拌着,桌子上已经摆了几碗热汤。
五叔邀请他们坐下,五婶也端了一只碗坐在桌前,五叔这才坐下。
“喝吧,暖暖身子。”五叔热情地说。
明月道谢着端起碗,光磊把一袋干粮放到桌子上,说:“这些干粮我们也吃不完,五叔五婶也吃点吧。”
五叔推辞着,还是拿了一块饼子递给了五婶。
看来五叔很是怕老婆。
“有吃的了吗?”一个童声乍然想起,把明月吓了一跳。她寻声望去,只见床上的被褥间腾地坐起一个瘦削的孩童,不过五六岁的样子。
“安儿,有你的一碗,起来吃吧。”五婶语气温和地说。
她对五叔冷冰冰的,对待孩子倒是温和。
安儿早就一跃而起,飞奔到桌前。五叔已经拿了一块干粮塞给他,并瞪了他一眼,示意他不要太吵。
安儿一边往嘴里塞吃的,一边朝他们眨眨眼睛,算是打过招呼了。
明月喉咙像塞了棉花一般,心里也堵的难受,她机械地将吃食塞进嘴里,如同嚼蜡。
“你一个挺俊俏的姑娘家,为什么穿一身男人的衣服。”五婶竟然主动和明月说起话来。
正因为我生的俊俏,才更要这么打扮遮人耳目,明月心想。
不过她嘴上却说:“我带着女儿和弟弟出门在外,无依无靠,穿着朴素一些以免招人耳目。”
“你们这是去哪里?”五婶又问。
明月稍微思忖,说:“我丈夫前些日子得恶疾死了,公公婆婆也早已去世,我娘家也没了亲人,我们这是去北方投靠亲戚。”她可不想让人知道她的真实情况。
“也是个可怜人。”五婶语气缓和了许多,又说:“看你们的衣着,应该是大户人家吧。”
“婶儿,还什么大户不大户的,我们都是无家可归的孤儿寡母了。”明月说。
将就着把饭吃完,他们就去了南屋。颠簸了一天,他们早就乏了,脑袋一沾铺盖他们就睡了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明月迷迷糊糊的感觉有人推她。
“姐姐,快醒醒。”是光磊在唤她。
明月顿时清醒了,周围黑乎乎的一片,几乎什么都看不见。
“姐,你听。”光磊小声说。
明月竖起耳朵,听到北屋传来嘶吼的骂声,是五婶的声音。
“我是作了几辈子的孽,嫁给你这个窝囊没用的东西,要银子没银子,要力气没力气,你看看你这个破家,要不是为了安儿,我早就上吊死了。”
然后就是乒乒乓乓砸东西的声音,伴随着安儿的哭声。
“哭,就知道哭,和你没用的爹一个德行。我只盼着你爹赶紧死了,我立马就去改嫁。”
安儿的哭声乍然停止,显然是被母亲的咒骂吓住了。
“你看你,当着孩子说的什么话。”五叔闷声闷气地说。
“我说怎么了,沙老五,你不死我今天也要把你打死。”说完就是“啪啪”的声音,显然是她在用木棍敲打五叔。
安儿的哭声又响了起来。五叔却是一声没吭,仿佛挨打的不是他。
明月脑子一激灵,想起车夫交待她的话。
“沙老五家不能去。”
渐渐地,安儿的哭声弱了,木棍敲打的声音也停止了。
明月透过门缝,借着微弱的灯光,看到沙老五抱着安儿,蜷缩成一团在门槛上坐着,一动不动,如骷颅一般。没看到五婶的动静,她应该是打累了去睡了吧。
明月的眼泪“哗哗”地淌了下来,她努力不让自己发出声音,以免惊动沉默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