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9章 上马背

    杜颜枫静静地望着几棵杏树的方向许久，眼中的忧伤随着他凝视的时间流逝渐渐消失，取而代之是浅浅的笑意。也不知过了多久，他终于绕开眼神望向别处，语调恢复了以往的漫不经心：“母后确实最爱杏花，春天来临的时候在御花园里头的杏林里可以一坐就是老半天。他……还算是有点良心。”

    犹豫许久，我还是道：“老伯还说，太后是她此生最爱也是最大的一个遗憾。”

    杜颜枫静静地凝视着的我许久，忽然一笑：“所以，你方才为何对着那忘颜花发呆？难不成……是真的觉得它很美？我可不信啊！”

    我想了想，还是不决定说实话，只得道：“确实不是，你也说了忘颜花除了那个特别之处以外其余都不算特别了，我自然不是因为这各才发呆的。我就是在想……这些草木被移植到这里是好，可终究不是属于这里的东西。只是供我们赏玩了一天，不对……一天都不到，就要被移植放在这里么？这里虽然土壤肥沃，可到底……无人观赏也就罢了，可这些花草来自四方，习性各有不同，若是无人搭理岂非都白白的糟蹋了？”

    这理由虽是我临时胡编乱造得，可到底也时带了些真情实感在里头的。那些花草来自四方，难得相聚在他的王府里，还都被栽培、修剪得这么好看。可若是它们的好看，只是一天或者半天的好看，岂非太浪费了呢？

    许是因为我说话时带着的真情实感实在是太真实了，所以以往但凡是我一说谎便能察觉的杜颜枫这一次竟然迟钝的没有察觉。而是摸着嘴唇静静地思索了一份一番我的话，后认真的环顾了一周周围的花草，笑了笑，道：“这样的问题，我确实没有想过。草木这些东西，不是血肉筑成的，自然是不会有自己的情感的。却不想……我忽略了，它们不会有自己的情感，可人却会有对它们的情感。我只是想着它们好看，每次看到了心情便会好一些随意想着也要你看看，所以便将它们从府中移植到了此处。至于它们接下来该何去何从，这些我真的没有想过。因为我没有想到……你会很喜欢它们，会因为很喜欢它们而舍不得，又或者……你只是因为很舍不得它们罢了。”

    说着，他深吸一口气，像是做了一个巨大决定一般的郑重的环顾四周，而后郑重地道：“既然你这么喜欢的话，那么我就把它们再统统移植回府里。至少……我们成婚那日你一定可以看得到，到时候，你看到的，一定会比今日的还要，可好？”

    我看着他诚挚的眼神，怎么也狠不下心来让自己说“不好”，只是笑着点点头，继续故作无事地看周围的花草。

    这些天来，在他的努力（找话题，把望竹的活儿都抢过来做，最后又带着我出来体会两个人独处）下，在我的努力（强烈的一遍又一遍心理暗示）之下，我们两个人之间相处起来确实是比之前要自然和舒服了许多。我不知道杜颜枫究竟舒服不舒服，但是他总是在笑着的，总是耐心的做着望竹的平日里做的事，总是耐心的听我胡乱找的话题，耐心的陪在我的身边又耐心的暗暗为我布置了眼前的这一片……

    他很耐心，他也总是在笑，可我，真的不知道他是不是真的开心。也许……是我们之间的距离，其实从来都没有近过吧。

    每一次同他相处的时候，我都会觉得他在很努力的照顾我的感受，他身下皇族，又游走四方多年所以纵然不是一个人久经世事的人也都被磨练成一个久经世事的人，不仅如此，他还“喜怒不形于色”，我从来没有看到他厌恶什么，他害怕什么，他又喜欢什么……可我在他的面前，却仿若一个透明人一样什么都被剥好了呈现在他的眼前。这，就是我们之间的距离，他总能知道我，总能看穿我，可我……却始终都很看靠近他，更别说是了解他了。

    也就是今日，他就坐在我的身边与我吐露心事的时候我才觉得，我们之间的距离靠近了那么一点。因为我忽然发现，原来他也会悲伤，他也就很在乎和责备的人……他，其实也和普通人没有什么两样。

    这么长时间，我都不知道他和我相处起来是不是舒服或者说……究竟喜不喜欢和我呆在一块。可是我却觉得和他相处起来越发的自在了。而唯一的不自在……便是当他提起关乎“婚约”，“王妃”，“王府”，“成婚日期”，“聘礼”……诸如此类的话题的时候。

    那些话题，我起先还是可以故作无事地回答他，真是还帮着他一起出谋划策。可是到了后来，不知为何，我越发的抗拒听到于此相关的事情……不不，也不知抗拒，反正，就是一直在逃避。能朵则躲，躲不掉的就装作没有听见。好在杜颜枫他总是为我想着，故而在发现我在可以的躲避的时候总是会自然的把这个话题给终止掉而后开始下一个话题。

    可，许是因为这已经成了一个几乎无法改变的事实，许是因为事杜颜枫刻意的想要寻我开心，他总是时不时的在和我的谈话之间提到“婚约”，“喜服”，“王妃”诸如此类的东西，尽管只要我超过半柱香的时间没有什么回应或者说没有什么自然的回应他便会很自然的将话题切换到别处。

    我起先实在不明白他究竟为何这样的，可日子一天天过去，我一天天的想着，终于还是确定了——他这是在用这样的方法告诉我，早就已经成了定局，我纵然再不想认，也必须认。

    不错，我确实不想认。因为我还不敢认，还没有彻底的放下。可杜颜枫这么一次次有意的提醒，渐渐的让我明白了——我就算放不下，那么一切也还是都成了定局，什么都改不了了。若是学不会承受，那么一切都会变得更糟糕。

    是啊，若是学不会承受，那么一切都会变得更糟糕，不是么？

    我轻轻的叹了口气，很勉强并且不发自内心但是却是在笑着地说：“这些花草我却都是很喜欢，若是以后每日都能见到它们，可真是一件好事。”

    我想，是我笑得太勉强的。

    我想，是我突然的加入这两句话显得太勉强了。

    我想，是我把一切都表现的太勉强了。

    所以在接下来的很长时间，杜颜枫都是静静地凝视着我，眼中情绪复杂，脸上的一直挂着的笑却是在渐渐消失。

    良久，他终于向我走来。这时，又是一阵轻风吹过，花瓣飞起，翩翩而下，称的他的身影更为飘飘然。他，就是这么飘飘然的走到了我的身边。而后缓缓伸手，又一次摸了摸我的眉。

    又是摸眉毛……这是他，第七次这样摸我的眉毛了，这，也是我们相处了这么长时间，做的看上去最亲密的一件事。

    他笑了笑，在花瓣翩翩飞舞之间，他笑得美轮美奂，仿佛画中人一般。他问我：“姚药，你可知道，我为什么喜欢要摸你的眉毛么？”

    我摇摇头，实在是找不到答案。难不成……是我的眉毛毛茸茸的手感很好？可是……他要是追求毛茸茸的手感，为什么不直接去摸千阳大师的，他那个才叫浓密但又根根细致……就是颜色全都是花白的。

    杜颜枫笑着说：“因为我一摸你这里，你这里很快就会皱起来，就像现在这样。”

    我一惊，不禁想要皱眉，可因为他的话……我还是强忍着想要皱眉的冲动并且把先前就因为他触碰到了我眉毛而皱起来的眉给松散开来了。

    他见我这副模样，又是笑了一声，像是调笑，像是……自嘲的笑。“事实上，不管我碰了你哪里，但凡是稍微亲密一点儿的触碰，你都会皱眉的，不是么？”

    我不自觉的又皱起眉，深深的望着他。

    只见他又一次伸起手来，伸向了我眉毛的地方……而后，大拇指在眉中央停下，用着轻缓的力道缓缓推开。

    他，再把我原本紧皱这的眉给舒展开，手动舒展，甚至都没有问我我和我的眉毛的意见的那一种。

    我失笑，一样伸手抚平了他紧皱的眉：“来而不往非礼也！”

    杜颜枫顿时哭笑不得，原本还带着些许忧伤并且欲言又止的神情顿时被冲散，又重新变得淡然，变得慵懒。他轻叹了口气：“时候不早了，若想要去集市的话，就快些上路吧。”

    他将我扶起来，又将两匹马两匹马的缰绳都松开了，而后自顾自的跳上了一匹马，对着我一笑，伸手指着另一匹马：“要不要试一下自己上去？”

    我看着他手伸向的地方，是一匹强壮并且个头不算太大的黑马，方才虽没有毫无顾忌的在这驰骋，可光坐在那马背上那么长时间也能感觉到这是一匹十分难得的好吗。强壮又温和并且个头还不算特别大……一看就是权贵人家挑出来的好马又经过了严密的培训，专门给权贵人家的女子用的。

    马的个头和杜颜枫胯下那一匹相比实在不算大，我自己上马……若是放在我六岁的时候奋力一跳又扒在马背上兴许也是能做到的，可……现在，一个十八岁的我，却一点都不确定自己，究竟能不能跳上马背。

    我真的，已经远离大草原太长时间了，远离马背太长时间了……我，又生病太长时间了。

    如何骑马，甚至如何上马……这，都成了遥远的问题，这，都成了我不确定的事情。

    我和从前的那个我，应当还是差了很多的吧……

    见我许久没有丝毫动静，杜颜枫在旁催促道：“怎么动作这样慢，还怎么来得及去玩集市再回山谷里？小心集市去不了，回了山谷还要喝苦汤药！”

    集市去不了、苦汤药，这对于我来说，都是当下最可怕的事情，所以……也就是因为这一声催促，再加上我心中带着那个疑问的跃跃欲试，我闭上眼睛，把手放在马背上，而后在心中，暗暗的数着“三”，“二”，“一”，便猛的一撑马背，而后就……扑通一下，落进了一个温暖的怀抱之中。

    这时，我才发现，杜颜枫不知道在什么时候已经从马背上跳了下来，放下了他潇洒至极的姿态，就站在我的身后，静静地……在我的背后守着我。

    我连连道：“多谢多谢，抱歉抱歉。”

    杜颜枫稍稍用了些力的将我往地上一放，哼了一声，可脸上却是带着笑：“既然感激既然抱歉，那这次就给我专心一点，好好的给我跳上去，免得又浪费我的力气接住你。你记着啊……这一次，你之所以失败，不是因为你没有力气，而是你的姿势不对，撑着马背的手肘弯了。我想……这是因为你不相信自己可以上去吧？”

    他刻意地顿了顿，很兄弟情的拍了拍我的肩膀，“那么这一次，就相信自己可以上去吧。”

    我一愣，而后对着他重重的点了一个头。于是，我用方才的动作，同方才在心中数“三”，“二”，“一”一般的数了数，而后……我一睁开眼，便发现自己已经身在马背之上。

    我高兴坏了，立刻用目光搜索杜颜枫的位置，却不知何时，他竟然又重新出现在了那匹马的马背上。而后，他什么也不说，只是轻轻用腿一夹马背，“驾”。

    我跟了上去，与他并肩。“杜颜枫，谢谢你。”

    “嗯？”他的声音一如往常的慵懒而又淡然，“谢我什么？”

    “谢谢你，让我上了马背。”

    “让你上了马背的人，从来都是你，不是我。”

    我们又驾着马缓缓的在这深山老林里头走了很长时间，只是这一次，我们没有再多说些什么。

    因为什么都不说，所以时间好像过的格外慢。

    慢的，我都觉得骑马是一件无聊的事情。杜颜枫，他仿佛是在想些什么，却又毫不在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