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路遇不平
烈日当空,平坦而热闹的街道,行人来来往往,两边叫卖的小贩丝毫没有因为天气的闷热影响到他们销售的热情,而影响到他们销售热情的,乃是一出恶俗而狗血的卖身葬父的戏码。
东边的街道上,缓缓行来五六个人,走在最前边的是一个十四五岁的小姑娘,穿着一身烟水绿的罗裙,眉眼如画,一双墨色的眼眸澄澈而水润,面上似有笑意,那笑意却又不达眼底,扭头在与身后一青年低声说着什么。左手握着一柄泛着冷冽光华的宝剑,剑身是个什么样没人看见,但看那剑柄上缀着的价值不菲的蓝色宝石,古铜色的剑鞘上雕龙画凤,龙眼上缀着墨色的水晶让一双龙眼像是要活过来一般。单是看这些,就知道那柄剑定然也是不俗。
她的身后的身后,车夫驾着马车,另有四个小厮各牵了一匹马不远不近的跟着。
木子言左手握剑,右手拿着一根狗尾巴草,有一下没一下的摇着,对于这样久违的热闹场面有些好奇,又要端着所谓大家闺秀的架子,忍得十分幸苦才勉强忍住,没有立刻欢呼雀跃的扑过去,大声叫唤:
“呀,糖葫芦。”
“哇,是糖人。”
“哎呦,原来这个时候还有卖面具灯笼的。”
“诶,那儿居然还有卖草药的,我要不要买点回去给父亲做个药膳什么的。”
木子言为了端着这个架子,以上都只是她内心里的呐喊,却不好真正喊出来。师傅他老人家说了,以前跟着他一起出门闯荡江湖,顶着的是他的名声,她要怎么玩怎么闹怎么丢脸都没什么,但此次出谷是为了回那个她从出生起就离开的家,为了父亲大人的脸面着想,她还是要收着点的。更何况……她扭头看了一眼后面亦步亦趋跟着的几个男人,叹了一声气,就算不为她家父亲大人的面子着想,也得在后边这几个小辈面前做出一副端庄稳重的模样,不然怎么对得起他们毕恭毕敬的一声:小师叔。
此次出谷前,师父他老人家千叮咛万嘱咐,说回家路途遥远,她年纪小见识又少,虽然身边有一个丫头一个侍卫跟着,但他们两人毕竟也是从小就跟着她入谷的,她跟着师父出门见世面长见识的时候,他们两人并没有这个机缘,所以尽管年纪上比她大个二三四五岁,其实阅历可能还没她多。不放心她们三个江湖菜鸟单独上路,千挑万选,从徒子徒孙里挑出来三个武功人品阅历尚佳的徒孙跟着她。
她扭头再看了一眼这三个师父的乖乖徒孙,一个头两个大。十二也就算了,比她大五岁,正是一翩翩少年郎的模样,这样的年龄差距,恭恭敬敬的叫她一声小师叔她倒是能很坦然的受了,偏偏十二脖子一扭,打死也不肯叫她这个掌门唯一嫡传弟子一声师叔,实在硬气得很。硬气得让她想出手教训教训这个不知尊老爱幼的不孝徒,但考虑到十二乃是她二师叔素问长老的关门弟子、她四师兄常宇的最有出息的第十二个弟子,她大人有大量给他们面子,不和十二计较。
但…
另外两个徒孙……
她叹了声气,正在这时,正好走到卖身葬父的姑娘处,见不少人正在围观,朝琉芷使了个眼色,两人立刻达成共识,二话不说就往里边挤。
仗着灵巧,左挤又挤愣是让她挤到了最里边。
要葬父的姑娘,头发散乱之外还有些泥垢枯草粘在上边,一张脸也脏污得厉害,但仍掩盖不住的清秀,她跪在她的老父面前,低着头哭泣,旁边立着块牌子,上面歪歪斜斜用木炭写着卖身葬父几个大字。而她的父亲,躺在一卷竹席上,用一袭破布盖着,只露出一只瘦骨嶙峋的手来,青灰色的手微微卷着,似是带着淡淡的死气。
围观的人们低声的讨论着,说那姑娘真是可怜。小小年纪就没了父亲,连一副棺材板都买不起,要是有谁肯出钱帮她一把葬了老父自然是好,但她从此却只能卖身为奴做牛做马,再没有半点自由,哎,真是可怜。
木子言安静的听了一会儿,勾起嘴角笑了笑。琉芷探过头来在她耳边小声道:“小姐,她真可怜,咱们帮帮她吧。”木子言若有所思的哦了一声,也不看琉芷,“是啊,真是可怜。”但却半点要掏钱帮忙的意思也没有,站得稳如泰山。
琉芷见自家小姐没有要帮忙的意思,自己一个做丫环的自然不好自作主张出手帮忙,但想到小姐心地善良,她再劝一劝说不定能行,遂又小心开口,“这么多人,都没有人帮忙,天气这么大,她的父亲要是再不能入土为安,怕是要臭了……”
木子言低头看了看右手上的狗尾巴草,那草被她把玩的久了,早就蔫儿了,随手一扔,又看了自己白玉一般的右手一眼,轻声道:“是啊,这么大的太阳,怎么还没臭呢。”
琉芷没听明白她的话,用探寻的目光看着她,她咧嘴一笑,并不解释什么,反而岔开话题道:“琉芷,你不是最喜欢偷偷溜出谷到谷外的镇子上听些才子佳人的戏吗,你看,今天这姑娘虽然身世坎坷了点,但毕竟长得不错,勉强算是个佳人。这样的佳人自然要才子来救,咱们两个姑娘家的瞎凑什么热闹。要是救了她,她说什么相助大恩无以为报,愿以身相许。你娶还是我娶?”
琉芷原本以为小姐只是不愿多管闲事,却没想到小姐不愿多管闲事的后面还有这么匪夷所思的考量。她是爱看个戏听个曲儿,戏文里的确有许多才子佳人互许终身、英雄救美以身相许的故事,但那毕竟是故事,再开口,语气里已经多了几分犹疑,“可就算那姑娘无计可施愿以身相许,看见我们两个是姑娘肯定也不会开口了啊。”
木子言觉得琉芷真是单纯得可爱,忍不住伸手捏了捏她的脸,笑道:“你不信,慢慢看着吧,这出戏,可要比你平时看的那些戏曲精彩多了。”琉芷眯了眯眼一脸的不信。木子言也不再多言,抬头看了看天。
两人说话的这些工夫,琉云和十二才艰难的突破重围站在木子言身后,他冲十二招了招手,在十二耳边低声交待了几句话,十二神色疑惑的看她一眼,得到她肯定的回答后点头走出了人群。琉芷一脸茫然的看着木子言,不明白这个时候小姐把十二支开要去做什么。
小片刻的工夫,那卖身葬父的姑娘面前缓缓走来一个四十几岁的大娘,布衣布裙,头上简单的簪了一根银钗之外再无别的饰物。她走到那姑娘面前,蹲下身子,从怀里掏出来个布包,颤颤巍巍的打开,里面有几两碎银子和一串铜钱,她只留了那串铜钱重新收回怀里,拉过那姑娘的手,把那些碎银子往她手里放,柔声道:“姑娘,大娘也没多少钱,家里还有老人孩子,帮不了你多少,这点碎银子你拿着,给你爹买副薄棺葬了吧。你要是不嫌弃,之后到大娘的茶水铺来帮帮忙,虽然不能大富大贵,但养活自己还是没问题的,总好过去给人当奴仆要好。”
那姑娘看见有人来,抬起头来,面上闪过喜色,但看清来人实在只是普通的小民后,脸上一闪而过的失望之色,只是她掩饰的很好,除了向来眼神很好的木子言之外,几乎没有人看见。
木子言无声的笑了笑。
那姑娘又重新低下头,过了片刻重新抬起头,把碎银子还给了好心的妇人,低低饮泣,“大娘,不是小女贪得无厌,只因爹爹生前欠下了不少赌债,这点银子,杯水车薪。我要是还不上赌债,被追债的人找到,他们只会把小女卖去勾栏,倚栏卖笑,倒不如做个丫环清清白白。”
好心的妇人愣了,眼里闪过心疼与无奈,却还是把那些碎银子塞到了她手里,“孩子,你拿着,大娘能力有限也只能帮这点了。”卖身的姑娘不再拒绝,含泪接了,又弯下腰去给妇人磕了个头。妇人在众人赞赏的目光中扶起那姑娘,摇了摇头道一声造孽啊,转身走了。
木子言又扭头低低交待了琉云几句,打发琉云出了人群,跟着那妇人去了。琉芷探过脑袋来,有些不解,“小姐,那姑娘好奇怪,别人给她银子又不要她真的卖身为奴,她为什么不愿意呢。她父亲欠下的债慢慢的总能还清……”
木子言垂眸,眼里是一副了然于胸的自信,淡淡道:“为什么呢,自然是英雄救美的英雄还没出现嘛。”
不多一会儿,众望所归的英雄果然出场,琉芷正要赞叹一声小姐好厉害,这都猜得到,但看一眼那千呼万唤始出来的英雄,愣了,带着疑惑的目光去看木子言,“小姐,这不是……”
木子言点头,“这就是英雄了,好好看着吧。”
那卖身葬父的姑娘面前站了一锦衣华服的男子,流云锦做的靴子,腰带上缀了一块羊脂玉,一看就价值不菲。英雄的手里拿着一柄折扇,有一下没一下的扇着,俨然一幅风流倜傥的公子哥儿做派,看得琉芷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长大了嘴,不可置信的把食指塞进嘴里咬了一口,感受到真切的疼痛才说服自己她真的不是在做梦。转了转瞪得生疼的眼珠子去看她家小姐,搞不明白小姐到底在想些什么。
琉芷还没想明白,那厢锦衣男子已半弯了腰眯着眼睛看了那块破牌子一会儿,扇子啪的一收,凝眉看那姑娘,“卖身葬父?”
那姑娘怯怯的抬起头,看见面前站着的乃是一风姿无双英俊潇洒的男子,眼里闪过一道亮光,急忙点头,“小女父亲染病,无钱求医问药,乃至生死两隔。无奈家中艰难,无钱置办棺木,愿卖身葬父,从此为奴为婢做牛做马,以报答大恩。公子,求求您,发发善心帮帮小女。求求您。”说着,连着磕了几个头,目光含泪楚楚动人。
那低低饮泣轻微抽动的柔弱身姿,那梨花带雨的动人模样,无端的撩拨着一众观望的已婚或未婚的男子的心,感叹那姑娘真是太苦命了,那即将出手相助的公子真是太好命了。
好命的男子神色莫测,若有所思的斟酌道:“你且抬头我看看。”姑娘急忙抬头,又伸手用袖子擦了擦脸,露出一截白皙的手臂,目光灼灼的看着男子。
木子言又无声的笑了笑,对琉芷道:“好戏开始了。”琉芷急忙瞪大了眼睛。
男子左手抱胸,右手拿着扇子撑着下巴,打量了那姑娘几眼,道:“模样倒是生得不错。”又低头道:“在我家做个丫头倒也辱没不了我家的声名。”似是做了决定一般,问道:“你爹欠了多少钱?”那姑娘愣了愣,一时没有反应过来,便没有答话,男子就又开口说道:“你连自己父亲欠了多少钱都不知道,又怎么知道你自己应该值多少钱呢?算了,你自己都不知道,我也不必自找麻烦了。”说着,做出一副转身欲走的模样。
那姑娘眼里闪过焦急,急忙一把抓住了他的衣袖,男子不悦的皱了皱眉头,不动声色拂开她的手,低头看着她。那姑娘攥了攥拳头,应该是做了个决定,道:“纹银200两。”
男子挑眉,“欠得不少嘛。”又道:“不过也不算多。”
那姑娘眼里立刻迸发出耀眼的光芒,男子又道,“那好,银子我先给你,棺木嘛,我也好心替你买了,你葬了你老父再跟我回家。”那姑娘得了帮助,只一味的磕头谢恩。
木子言站得久了,活动活动筋骨,踢踢腿扭扭脖子,就见那男子从衣袖抽出两张银票递给女子,又扭头向人群看过来,“劳烦各位父老乡亲今日做个见证,在下今日以一副棺木外加二百纹银为这位姑娘葬父还债,从今日起,她就是在下家奴,生死买卖由吾。”众父老乡亲连连点头,很乐意做这个见证。
琉芷今天第……许多次扭头看木子言,纳闷道:“小姐,他疯了吧。”,木子言目光落在躺着地上的尸体上,右手习惯性的去摸左手手腕上的银手链,“我觉得他挺正常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