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陨落
距离音迷失在黑森林里，已过去了一月有余。
……
“赫克托，再过几天你就要离家了是吧？”
再度组成的猎人小队们对音的失踪所抱有的淡淡哀伤感，在很短的时间内就被冲淡了。
毕竟音始终是外人。
“是的，老姐她最近也在帮我打点行装。”
赫克托淡淡地回应道。
“记得小莉娅一开始还很生气，现在也缓过来了吧……”
格尼尔仍然很难忘记他们第一天外出搜索音的下落却毫无头绪后，莉娅那张小脸露出的伤痛的表情。
明明当初她母亲刚去世那会儿，她还什么都不懂。
人果然是会长大的。
虽然在老格尼尔看来，人的生死完全就是由神和天注定的，没准下一秒自己也会迎来终焉。过于在乎这些，只会使男人犹豫不决，女人徒添哀伤。
这种“成长”是好是坏，就见仁见智了。
“这……”
当事人没有立即回答。
（要是被这些人知道了老姐还在生我闷气的话，我的名声岂不是就坏了？）
（穆伊那个混蛋，死了还给人家添麻烦。）
对于赫克托他们来说，虽然自始至终没有找到音的尸体，但对于他们来说，只是少了一个证明音死去的最佳证据而已。
常人没办法在黑森林里独活过一夜，这是人尽共知的事实。
“等等！”
一位猎手像是发现了什么。
“看那边！”
“那是……！？”
当第一个人开始向某个方位投去视线的时候，猎人小队里的每个人便都开始注意到了：
一具形体破烂，几乎看不出人形的男性死尸，浑身上下遍布着语言无法描述的伤痕，最重要的是……
他身着着音的衣服……
……
“喂，大哥，这种鬼地方真的会有人来吗？”
“正是因为一般人不会来，我们才能这么顺利地不被人发现。”
“可……万一那人不来怎么办？”
“不会的，只要老大说的不错，那个人肯定会来。”
“就算他会来……我也不想再在这个破地方再多待一秒了。”
正在对话的一壮一瘦的二人，正行进在遍布月色的黑森林……
内部。
“也是，要不是老大给了我们这样的一个好宝贝，我也不敢进这么个鬼地方。”
壮硕的男子说着从自己怀里掏出了一块四方的木头。
“这种叫黑金木的东西，好像能散发一种这个森林里魔兽最讨厌的气息，不会来袭击我们。”
“不愧是老大，还有这种好东西，要是卖给那些每天行走的商队，不知道能赚多少钱呢！”
对于每天都要花费大量金钱招募冒险者以保证货物不会被魔兽袭击的商队而言，这种东西简直就是无价之宝。
明显瘦小的那个男人已经满脑子开始浮现金钱能带来的奢靡生活的具象了。
“喂！”壮硕的男子捶了他一下，把他往后推开了三步：“你不想活我还想活呢！这种话要是被听见了……”
“大哥，这种鬼地方谁能听见嘛？”瘦小的男子有些不忿。
“明明您杀人都不止一次了，却还这么害怕老大，老大真的那么可怕吗？”
“呵，我要是像你一样没见识过老大的可怕之处那该有多好……”
壮硕男子皮笑肉不笑了一阵之后，他那张凶悍的脸居然浮现出了令人滑稽不已的胆怯表情。
而他那扭曲的表情也的的确确地让瘦小男子意识到了，他不是在开玩笑。
“总之记住了，新人，以后到哪儿都别在背后诽谤老大。除非你想体验一番比死更难受的感觉。”
“哦，我知道了……”
但是瘦小的男子有一句话没说：
在还没有亲手杀过人的他看来，这世上最可怕的还是莫过于死吧。
……
“尸体是谁的？能够确认吗？”冈布伦问道。
虽然结果他们都心知肚明，但还是问一问比较好。
“尸体受创太严重，好像还被焚烧过，但衣物却没有什么被焚烧过的痕迹……”
“像是一开始被某种野兽袭击，然后尸体再被焚烧过？”
“唯一可以解释的理由就是：这具尸体的主人一开始被野兽袭击后，身受重伤，又被某个可能是路过的贼匪团伙袭击，尸体被焚烧可能是为了湮灭证据。”
“那为什么还会穿着完好的衣服呢？”
“这就不得而知了，或许是，对方在告诉我们：你们已经被盯上了吧？”
“或者只是单纯的仇家，想将他抛尸在外罢了。”
队伍中见多识广的老猎人们你一言我一语地，交换着各自的意见。
“种种疑点姑且不去管它，但这具尸体是穆伊的，诸位没有什么疑议吧？”见大家讨论完毕，赫克托总结道。
“也不会是别人的吧……”
音迷失于此的结局没有出乎他们的意料，不禁让人感叹生命的脆弱。
虽然他的尸体有诸多被亵渎过的痕迹，但逝者已矣，他们没有什么能为其可做的了。
只求他能在天堂获得安息吧。
……
“哈，咳……呜咽……”
原本意气风发跟随着壮汉行走的瘦小男子，现在却一个人带着扭曲流泪的悲戚表情独自在林间仓皇逃窜。
“怎么会……怎么会有那种东西……”
他一边紧咬着牙关憋住快要从喉咙深处满溢到嘴边而出的恐惧感，一边控制住正发挥着前所未有效率疾行的双腿不去发软。
虽然不是什么可以吹嘘的天赋，但他逃跑的速度还是可以的。
黑森林内毫无特征可言的林际让他在此关头简直忍不住要破口大骂，他的方向感早已迷失。
继续奔跑下去，在失去了黑金木的现在，也会落得个被野兽吞食的结局。
被夜风吹动的枝叶发出的细琐声响，更让自己觉得时刻都正被紧盯不放。
但昏暗无尽的林际唯一的好处在于：让他觉得自己离尾随在后的噩梦，隔开了一段可以喘息的距离。
于是，他背靠着一棵黑色的粗壮古树，半蹲下，大口地喘息调整着心率。
他不敢闭上眼睛，一闭上眼睛，那副活生生的噩梦仿佛又会在自己面前上演。
……
“大哥，这一路走过来是不是太安静了点？这黑金木这么灵的吗？”
“也是啊……虽然这木头有用是有用的，但一路过来，完全没有生物栖息的痕迹，实在是有违常理。”
壮硕男子考虑了一阵之后，为了保险起见：
“这样吧，你现在这里留守着，我再走远点……探探风，确认前面真的没什么动静后，再叫你过来。”
“大哥，你叫，叫我一个人留着？”瘦弱的男子实在是不敢置信。
“你怕什么！？这边这么空旷，就算真的有东西敢跑过来咬你，也得花上点时间吧。我去探探路，也是为了安全起见。”
“可……这……”
瘦弱男子其实更想说：（黑金木可在你的手上，你当然不怕了。）
“小子！学着点，做我们这行早晚得经历些风险，这就当是你第一次跨出这个坎儿了。”
壮硕男子旋即不由分说，便推开他，一个人走进了密林深处。
（果然是第一次干这种行当，连自己被卖了都不知道。）
壮硕男子此时心里充斥着鄙夷不屑。
这附近没有复数魔兽活动的迹象，只有一个可能——这里诞生了一个霸主级别的魔兽，并驱赶了原本居住在此地的其余所有生物。
如果是具备这种实力的魔兽诞生，那恐怕老大给自己的黑金木也只能蒙骗它一时，毕竟越强大的魔兽智能越高。
这个时候，诱饵的作用就很重要了。
跟随了自己一路的瘦弱男子身上的黑金木气息也很浓烈，自己将其留守在原地，完全可以起到诱饵的作用。
就算不能完全蒙蔽过去，自己也能通过他的惨叫，获悉消息，多少能得到点脱身的时间。
虽然没见到接头人物，直接回去少不了被老大责罚。但说到底，附近出了这么强大的魔物，搞不好中间人已经被魔物给吃掉了，自己回去也有的交代。
“人不为己天诛地灭。”这是他第一次动手杀人后深得的体会。
“小子，要怪就怪你入世不深，还有就是入了贼匪这个行当，这可就怪不得大哥我了……”
他握紧着手中的黑金木，给自己寻了个心理安慰后，默默地孤身进发。
这样的他……完全没意识到某个融入周边黑暗的怪物正不急不缓地靠近着自己。
怪物完全无视了黑金木的影响，静静地站在思绪翻滚的壮硕男子身后。
像死神挥镰一般，只是轻轻挥摆了一下漆黑如墨的手臂，就收割下了一条新鲜的生命。
当自己短暂持续的心跳所运输的血液，已经传达不到尚且还在运转的壮汉的大脑时，他唯一还尚存的念头就是：
自己没错，自己只要活得比别人久，不比别人痛苦就是最大的幸福。
当浴血的魔怪提着那样的他的尸躯，站在尚且还活着的瘦弱男子的面前时，本就对“死亡”这一概念感到畏惧的男子脆弱的神经直接崩断了。
……跑跑跑跑跑跑跑跑跑跑跑跑跑跑跑……
人类作为自然一员深埋已久的对恐怖事物的直感，激发了本能，促使他好不容易逃出了那片噩梦之地。
瘦弱青年感觉自己的气息终于转匀了一些，差不多可以起身彻底离开这个鬼地方了。
当他抬头起身的时候，青年的鼻息戛然而止。
怪物站在距离自己不到三步的位置，原本沾满鲜血的黑色纤瘦躯体已经不染一尘，似乎是将血液完全吸入了体内一般。
而自己被恐惧的泪水浸湿的视野中还能看到的，正在放大的画面，就是怪物血红狭长的双眼在黑暗中不断朝自己靠近……
靠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