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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前世鹃啼沉血冤(三)

    轿子继续颠簸,终是到了后山祠堂。

    一落轿,清扬便被锦姿亲卫拖出了轿厢,推推搡搡地丢在祠堂正中的院落里。

    她抬眼望去,院中四处纸幡飘摆,书着“懿思堂”三个鎏金大字的匾额高悬在雕刻着松竹长存的门楣之上,四周垂着白绫,肃穆而凄切。一副金丝楠木的棺椁停在懿思堂正中,许多披麻戴孝的族人都低眉垂目地跪在棺椁两侧,却唯独不见她的额驸和稚子。

    清扬暗自思忖:府中那老奴不是说额驸带着世子在此守灵吗?难道他们也被锦姿……不,她断不会对容郎怎样,但如若我今日命丧于此,恐怕吾儿俊喆也难逃毒手,这该如何是好?

    念及于此,她张口欲询问额驸容悦卿和儿子俊喆的下落,却发现自己已不能发声。方想起适才在轿子里感觉胃中酸涩向上蔓延,将喉咙也灼伤了,不知锦姿究竟给自己服了何种毒药,竟这般蹊跷——不伤性命,却令人失去反抗之力,连带着辩解也不能了。

    锦姿见清扬疑惑又焦灼的颜色,得意地冷笑一声,向着懿思堂中众人朗声说道:“诸位叔伯,弑父的罪女到了。”

    清扬瞪着锦姿,腹诽道:已经给我定下了罪名?这贱人还真是迫不及待!我倒要看看你如何构陷于我。

    锦姿仿佛猜透清扬内心,在她耳畔得意地轻笑着:“我知你不服气。别急,我定会让你死得名正言顺。”又对手下吩咐道:“带人证。”

    未几,证人和仵作带到,那证人竟是崔穆鲁善。这位人称善总管的老奴乃是将军府里极有地位之人,他自幼便伺候将军瓜尔佳鹤鸣,一生尽忠,秉性、品德有口皆碑。只要是他亲口所言,整个将军府无人不信,无人不服。

    清扬自小丧母,七岁进入父亲军中,在此之前都在善总管照拂之下长大,故而一直唤他为善叔,敬之重之。

    清扬万般不解地看向善总管,眼中狐疑之色甚深:锦姿怎会让善叔作人证?他怎可能与她同流合污?若善叔说我是凶手,恐怕连我自己都会相信,何况他人?

    善总管的目光一直回避着清扬,他慢吞吞地开口,说道:“禀报诸位本家老爷、少爷,将军之死确系清扬少将军所为。”

    什么?善叔你……清扬倒吸一口冷气,挣扎着想要去拉善总管的裤脚,却被锦姿的亲卫一脚踹在当心,落到了离善总管“八丈远”的地方。

    善总管回眸向清扬看了一眼。

    只这一眼,清扬便知他心中的无可奈何,可谁又有本事胁迫于他?他孑然一身,无父无母,无儿无女,连个远方的亲眷都没有,故而不可能因着亲情被锦姿威胁。他又不贪财、不好色,酒色财气一样不沾,无欲无求的老好人一个。锦姿究竟使了何种手段,才使他作出此等伪证?

    “仵作,你且详细说说,这孽女是如何害死将军的?”锦姿看戏似的继续追问道。

    仵作瞟了一眼清扬,犹疑再三,终于娓娓言道:“将军薨逝之时,七窍皆流黑色血泪,此乃身中慢性剧毒之象,恐怕这些年将军缠绵病榻也是此毒所致。吾等便将将军一应贴身用度之物一一察验,最后在少将军孝敬将军的鼻烟壶之中发现了端倪。那鼻烟壶外表看来完好无损,内部却皲裂如蛛网,此乃沙俄国极隐蔽的施毒手段——将此特制续浸于毒液之中七日,风干七日,再浸七日,如此反复千日,直至裂隙中布满毒质。待倒入鼻烟粉末,此毒便会缓慢侵染鼻烟,随之进入人体,鬼神不觉。为了证实此事,我将鼻烟壶用烈酒浸渍,使裂隙中的剧毒迅速溶于酒中。着一只猫儿饮了,即刻便死了。”

    锦姿指了指地上的清扬,向善总管追问道:“你可知这鼻烟壶是她何时晋献给将军的?可是在她那次大胜沙俄国进犯之后?”

    “是,少将军当时道是从沙俄贵族手中抢来的宝物,献给了将军。”善总管答道。

    “果真如此,那这沙俄国的施毒手段也是在那时学来的了!”锦姿故作恍然大悟状,继而哭道:“正是那次之后,将军的身体才每况愈下,原来竟是这孽女害的!各位叔伯,锦姿一介女流,又是新寡,实在不知如何是好,请诸位给锦姿做主,严惩凶手,还将军一个公道!”

    庸庸众人听闻善总管的证言和锦姿的哭诉,个个目眦欲裂地站起身走出灵堂,围拢上来,居高临下地怒视着清扬,纷纷点指责骂道:“无耻恶女,竟敢做出此等大逆不道之事!”“弑父不祥,你这畜生须得下地狱、浸油锅!”“将军怎的生出你这等逆女?简直是杀人不眨眼的恶魔!”“吾等早言此等抛头露面、整日和男子厮混的女子绝非善类,果然心似虎狼、毒如蛇蝎!”……

    清扬受千夫所指,却口不能言,无从辩驳。她只得用一双凌厉的凤目怒视着在场所有本是她叔伯兄弟的众人,心内嗔斥怒谴:我立下战功之时不也是你们这群妄人谄言献媚?如今落井下石,嘴脸真真可憎!

    锦姿满意地欣赏着清扬受尽唾弃,又道:“诸位叔伯,这逆女的罪行虽已昭然若揭,但她毕竟是宁古塔守军的将领,咱们须得给将士们一个交代。来人,把她的供状呈上来!”

    丫鬟婵娟立刻指挥那几个亲卫将一方矮脚木桌抬至清扬跟前,备上笔墨、红泥,又从袖中拈出一张书着清扬“罪状”的供纸,双手呈给自己主子。

    锦姿接过那薄薄的供纸,沾沾自得地扫了一眼,继而往清扬眼前的矮桌上一拍,朱唇阖开,说道:“画押罢!”

    清扬此刻虽无法言语,却断不可能如此任人宰割,她冷笑一声,一口唾沫啐在锦姿脸上。

    “啪”——立在一旁的婵娟登时将一个狠戾的巴掌掴在清扬如画的脸庞上,狗仗人势地吠道:“大胆!”

    “婵娟,怎可僭越?”锦姿边用手帕拭去脸上的唾沫,边假意教训自己的婢女。可她的语气毫无力道,而且分明得意地瞥了清扬一眼,那意思是:任你从前如何威风,现如今连我的婢女都能教训于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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