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人间路窄酒杯宽
晨露起结云为瓦,落霞归聚星作灯,说的正是仙家圣地,坐落于天地之南的鹤洲,与妖族聚集处东方地势多山不同,鹤洲整体海拔高出他方很多,但洲内地势平坦。
因鹤洲高耸,常年云雾缭绕,难窥真颜,夜晚更是仿佛一伸手就能摘月采星。若立于九霄俯察大地,会产生鹤洲睥睨三方的错觉。
华而不俗的九渊宫矗立在鹤洲中心位置,它整体是八卦形状,虽然构造复杂,却有规律可循,就算初来乍到,只要摸清楚亭台楼榭的位置规律,也不会迷失方向。
此刻走近西南角的梅花坞,会看到两名中年男子正在饮酒。
其中黑衣男子头发随意披散在脑后,浓眉方脸,一般这种相貌会令人看上去凶狠,但这个男子,却是与世无争,豁达亲近的气质。
他正斜躺在栏杆上,捧着酒罐豪饮,此人正是鲲知,难怪女鸾与风俜找不到他,鹤洲里里外外几十道结界,妖力所发的讯息根本无法进入。
未经许可,或者没有灵士所炼制的特有信物,外人想进来都难.
与鲲知的不羁相反,一旁蓄着短髯,面容清秀的蓝衣男子坐在石凳上,拿着精美的酒壶自斟自酌,含笑听黑衣男子说话。
“我说楼清老弟,你怎么突然这么好心,请我到九渊宫喝酒,还是你从不轻易舍人的眠雪。这几百年你都拒绝与我见面,说我聒噪会扰你清修,如今你这高贵的鹤洲灵尊怎么不嫌弃鲲某了?”黑衣男子说完仰头灌了一大口酒。
那个被称为楼清的男子拿起酒杯向黑衣男子敬了敬,一饮而倔说道:“你就别编排我了,都一大把年纪还如此不正经。眠雪虽好,也不过一罐水,怎比得上我们的兄弟情义啊。修行多年,常叹天地渺渺,万事皆休,我等活得再久,也不过是尘埃罢了。许多故人都已放下生死眷恋,羽化消逝。现在也只有你鲲知这个故人肯与楼某饮酒论道了。”
鲲知听了哈哈大笑了几声,拎着酒罐,起身走到楼清身边,重重地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你就别酸我了,喝酒喝上个几百几千年都没问题,至于论道,认识这么久,你哪次听过我论道,不过胡说八道倒是不少。要我说,管他天道地道仙道妖道,都不如酒道的一醉方休来得痛快。”说完坐下又开始喝酒。
“你倒豁达,看来数千年也非虚度。其实这次找你来,除了喝酒还有别的事商议。”蓝衣男子站起身,走到梅树下站定。
虽叫梅花坞,但只有这一棵梅树,其独特之处在于它开花的时间不在隆冬或者寒春,而是仲夏开花,季夏花败,花色如血,就这样轮回了近千年,从未中断。
鲲知看到楼清脸色变得凝重,半开玩笑地问道:“你不会也想羽化然后把九渊宫托付给我吧?哈哈,如果酒窖里有酒我是在所不辞的,不过还是别了,一个人喝酒还不如两个人喝白水,很闷的。”
楼清无奈地笑了笑,摇摇头说道:“一个人羽化也很闷的,如果我羽化,肯定带上你。确实有正事找你商议,关于离你女床山不远的归镇一夜之间被屠镇的事,不知你可听说了?”
“什么?归镇我知道,虽然不是大镇,但人口也不少,一夜之间被屠,这不是容易做到的事。到底是怎么回事?”鲲知放下嬉皮笑脸的架子,脸上充满疑惑。
“如果不是我门下一名弟子回去探亲时亲眼所见,我也不敢相信,手段之残暴,现场之惨烈,简直人神共愤。收到消息后,我第一时间派我的亲传弟子逍游前去查探,最后得出的结论是妖族所为。”楼清说完从袖子里拿出一方手帕,展开后拿给鲲知看。
鲲知接过帕子看了看,不以为然地说道:“不就几根红毛吗?凭啥就认定是妖族所为。妖与人类已修好近千年,妖族鲜少为非作歹,这你我都知道的。”
“话虽如此,可难保不会有一些心怀叵测的妖怪兴风作乱。你我相交多年,你知道我绝不会对妖族有偏见。你再仔细看看这毛发,分明就是青丘九尾狐才有的,是逍游在归镇找到的,否则我怎会妄下结论。”
“青丘?狐族凋落,九尾族目前只有云乐和她的女儿云喜,其他都是一些不足为道的悬狸。但云乐天性善良,绝不会做出这种事。至于云喜,她还是一个小丫头,没理由也没胆量杀那么多人。会不会有人栽赃陷害。”
鲲知与青丘云乐是相识多年的朋友,自然不会怀疑她们,也不愿青丘蒙冤。
他捏着那根毛发仔细看了又看,不得不承认确实是九尾狐特有,但纵使是在现场找到的,鲲知也觉得代表不了什么。
楼清料到鲲知会为青丘辩解,收起帕子说道:“如果是栽赃为什么偏偏栽赃给她们呢?而且我们的人在青丘并没有找到云乐,据说云乐消失好几天了,而她的女儿出去找她了。如果打听到的消息可靠,那云乐就是在归镇出事的那一晚失踪的。这未免也太凑巧了,让人不怀疑都不行。”
鲲知还是相信云乐不会做这种事,争辩道:“云乐会不会也在归镇出了事,这不是没有可能的。留下毛发,说明现出了真身,一般情况下妖族是不会现出真身的。不行,我得赶紧回去看看,等我找到云乐就知道她有没有杀人。”说完放下酒罐就要离开。
“站住,这件事马上各界都会知道了,神界早已消亡,而我们鹤洲之所以修仙,就是为了替沉睡在远古的神界主持天道,维持三界平衡,尤其是保护最为弱小的人界。”
“如今出了这种事,妖族定会被推到风口浪尖,为了大局,你最好不要鲁莽行事,不然妖族真的难以洗清罪名了。我会秉持正义,查明真相,给大家一个满意的答复,希望你能配合我。”
楼清深知鲲知的为人,虽然本性不坏,关键时刻也能深明大义,但鲁莽和护短也一直改不掉。
他停了停,舒缓了一下语气,“我知道云乐在你心中的地位,但我更希望你能像处理阿寻那件事一样持身公正。儿女情长是小,天下苍生为大。”
已转身欲离开的鲲知听到已故妻子的名字,愣了一会,他扭头看着楼清,说道:“我相信你不会偏私,我也相信云乐不会做任何伤天害理之事。我不希望云乐她们有事,在真相查明之前,我绝不允许任何人伤害她们母女。我就先行告辞了,不过这酒你可别独吞,留着我下次来喝,哈哈哈哈……”笑声还在九渊宫回荡,人却转眼就消失了。
楼清一动不动地望着鲲知消失的方向,似乎若有所思。
过了许久,才深深地叹了口气,又端详了一会梅树,喃喃自语:“阿寻,我该如何是好?阿寻……”他绕着梅树走了几圈后,慢慢走进寝宫,拖着步伐,看上去很疲惫。
未喝完的酒孤零零地被扔在亭子的桌上,因为本就没温过,所以也不用担心冷掉。
这酒名为眠雪,因为是冬天酌以梅花与新雪酿成,而且埋在雪里冰过再喝,味道最香最醇。
然而许多人都无法接受在冬天喝这么冰的酒,非得温过才喝,楼清也只能惋惜他们无法享受酒过三巡之后的如沐暖阳,甚至千花万蝶的幻境,若与此酒有缘,还能看到自己日思夜想的东西……
一向不问世事的鲲知,突然有那么一刻没来由地觉得自己虽然活了几千年,但活得甚是糊涂。
自己就喝了几壶酒的功夫,外面就发生了这么大的事,而自己可能是最后一个知道的,真是愧对妖族后辈对自己的尊敬。
在这纷繁的世间,独善其身还真是难上加难,只要有想保护的人,鲲知自嘲地笑了笑,快速往青丘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