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1章 唯君安乐
整整两天过去,沈云松端坐在芙蓉池边,怀里抱着两个酒坛子,闻着空气里散发的丝丝桃花酒香,最终身子一软昏了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晕眩的头脑才再次清醒,沈云松缓缓睁开桃花眼,入目是高高的房梁,鼻翼间充斥着阵阵香火味。沈云松微微皱眉,他迅速起身,见自己身上被人换了件干净的素衣,他不管身在何处,只是目光焦灼地在房间里四处环视。
不在这里!他心头满是失落,冷汗爬满额头,沈云松倏地打开门,只见门口站着一个十几岁的型尚,稚气未脱,见沈云松醒后,他笑道:
“施主,你终于醒了。”
沈云松这才发觉,自己身处相国寺,只是他现在已经不想知道为何会在相国寺了。沈云松紧紧看着眼前的型尚,问道:
“小师父,你可见到我的那两坛桃花醉?”
型尚有丝讶异,“桃花醉?是酒吗?”
沈云松点头,“是的,那两坛酒对我很重要,可不可以将它归还于我?”
那是虞兮留给他的,除了数不尽的化作珍珠的眼泪,还有那两坛桃花醉,沈云松嗓音里带着祈求,桃花眼里满是失落的脆弱。
“我猜那两坛酒应该被明空大师收起来了,相国寺内不允许出现酒,而且是大师将你从芙蓉池旁救回来的。如今你醒了,可与我一同去参拜大师。”
沈云松颔首,“如此便劳烦小师父带路了,只是,我与明空大师并无渊源,他为何会屈身芙蓉池救我?”
“施主有所不知,前段时间沈府大夫人请了明空大师去沈府除妖,后来得知那不是妖而是罕见的鲛人,明空大师慈悲为怀,不忍杀生,这才亲自护送那鲛人回了芙蓉村。至于救你,好像是那鲛人要求的,具体原由我就不清楚了。”
沈云松低着头默默地听完了这一切,原来母亲知道了虞兮的身份后竟然是想着让人除掉她,原来她将虞兮逼到了如此境地,原来虞兮早知自己会命丧于芙蓉池……可她还傻傻地担心着他。
沈云松抚上心口,最疼的地方仿佛是在惩罚他没能好好保护她,虞兮被人害死,而他却什么都做不了……
他无法伤害自己的母亲,无法报复那些无知的村民,他对虞兮的死只有无奈以及对自己永久的悔恨。但他不能死,他要活着受罪,用一生去偿还。
站在他身旁的型尚明显地感受到了沈云松身上传来的那股无力与绝望,突然他脚步一停,喊了句:
“施主。”
沈云松像是没听见一般,继续前行。嘭的一声,他的脑袋直直撞向了眼前的粗厚红柱子上,额上的疼痛传入脑海里,嗡嗡作响。
型尚有些心疼说道:“施主你还好吧?已经到了,你快进去吧,明空大师在等你了。”
沈云松忍住额上红肿的疼痛,“多谢小师父。”
他踏进了房间,里面正前方放着一尊大佛,供台上摆放着香火,地上摆着三个供人跪拜的席子,明空大师便跪在其中一个席子上闭目念经。
沈云松朝他作揖,道了声大师。
明空大师睁开眼,徐徐起身,转过身来看着一脸颓丧的沈云松,不禁微微叹息:
“沈施主,老衲受虞施主委托给你带句话。”
沈云松倏地抬起桃花眼,期待着看着他。
“逝者已矣,生者莫悲,唯君安乐,颐享天年。”
原来如此,苍白的嘴角缓缓勾起,沈云松扯出一抹怪异的笑容,桃花眼里容满水光,带着猩红。他哽咽道:
“大师,我失去了一生中最重要的人,活着犹如行尸走肉,疼痛难耐,该如何是好?”
“施主应听从逝者的建议,好生活着,倘若一直迷惘下去,你即将失去更多的人。”
沈云松望着眼前那尊大佛,心生敬畏,同时一直迷惘烦躁的心突然就安宁下来了,他倏地跪在席子上,决然道:
“大师,红尘于我是浮云,我愿削发出家,从此青衣长伴古佛。”
明空大师微微笑了,解释道:
“恕老衲不能答应施主的请求,施主只是为了逃避而选择出家,并不是真心为出家而出家,既是如此,相国寺也不能留你。”
不能死,不能出家,那他还能做什么?沈云松呆呆地仰望着眼前的古佛,不发一语。明空大师见状,随即说道:
“若施主不嫌弃,老衲可以推荐一处去所于施主。”
“何处?”
“纳贤书院。”
纳贤书院?尽管带着诸多疑惑,但沈云松还是收拾了行囊,拜别了明空大师后,抱着两坛酒,牵着一头肥壮的毛驴,踏上去往纳贤书院的征途。
“一酒一驴一人,我自逍遥,往事成灰,余生可了。醉哉醉哉,干杯!”
从此之后,沈云松便终日嗜酒,时而作诗绘画聊表思念之情,时而狂笑大哭疯癫无常。就这样,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有人潇潇洒洒活着,有人疯疯癫癫活着,有人浑浑噩噩活着,有人未曾活过……
龙脉清池里的画面渐渐随着水纹的涟漪而消散,池水如镜照着沈云松柔和的脸,以及那失身的桃花眼。宋子衿静静地看完了这一切,原来沈云松的人生竟然如此跌宕,原来他的爱人竟被火焚而香消玉殒,原来他不是天生吊儿郎当,只是用这种折磨自己的方式去忘记自己思念虞兮的事实,原来他潇洒与悠然的背后,全是一道道狰狞的伤口。
见沈云松呆愣着,手中装有莲根的香囊掉在一旁都没反应,宋子衿微微蹲起身子将香囊捡起来,她知道沈云松已经放下了,他愿意将莲根给她。
“沈云松,人死不能复生……”宋子衿说着最熟悉的安慰话语,却嗓音沙哑,这话说得她自己都无法接受。
沈云松低低笑了,面目绝望狰狞,宋子衿只看着那水滴一颗一颗砸在池面上,他竟然哭了。
“为什么所有人都要告诉我人死不能复生!我又不是不知道虞兮死了……”前一句他红着眼眶朝着宋子衿怒吼,后一句却哑着嗓音说着,无比难过与委屈。
宋子衿微微红了眼眸,水眸里出现雾光,她努力眨眼将眼泪逼了回去,微微笑道:
“沈云松,我很羡慕你这段轰轰烈烈的爱情,你跟虞兮彼此相爱,就算阴阳相隔,我想虞兮对你的心意也不会变。传说相爱的人死后会化作最美好的东西陪伴她生前的爱人,也许她化作了风,眷恋你飞扬的发梢,也许化作了云,你一抬眼便能看见,也许化作了泪,每当你痛苦的时候,便会滴落。总之,至少她是真心爱你的,不像我……”
话语微转,宋子衿笑着擦拭眼角的水光,极力对他展现一抹微笑,她不愿在沈云松如此难过的时刻提及自己的委屈。